安全屋低矮的窗户透进几缕稀薄的晨光,恰好照亮了空气中缓慢浮沉的尘埃。潘丽娟服过药后,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终于陷入了沉睡,只是眉头仍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依旧不得安宁。
沈前锋坐在靠墙的矮凳上,身体疲惫,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宋文昌……”
这个名字像一个沉重的问号,悬在他的心头。一位声誉卓着的爱国商人,却在为虎作伥,负责日军至关重要的码头扩建项目。老周的震惊与不解犹在眼前,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极大的秘密。松井的离间计虽然被潘丽娟强行压下,但内部那细微的裂痕和审视的目光,依旧像无形的针,刺得他神经紧绷。
他不能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弄清楚宋文昌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系统那突如其来的红色警告,像一声尖锐的警铃,在他脑海里回荡不去。【行为逻辑与数据库记录存在严重偏差】……这“数据库”究竟指什么?系统为何能对此人做出如此判断?这背后透出的信息,让沈前锋感到一丝寒意,也让他对宋文昌的关注度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直接接触风险太大,宋文昌身边必然是龙潭虎穴。他需要更迂回,更隐蔽的手段。
他想到了一个人——霍克斯,那位在租界经营洋行的英国商人。此人唯利是图,但信誉尚可,只要价格合适,总能从他那里买到一些看似无关紧要,但拼凑起来却价值不凡的消息。之前为了建立“南洋商人”的身份,沈前锋曾用一些精巧的、略带超越时代设计的小玩意儿(来自空间里一些适合这个时代的手工制品)和几条关于东南亚橡胶行情的信息,与霍克斯搭上了线,算是有了初步的“交情”。
是时候动用这条线了。
他看了一眼沉睡的潘丽娟,又看了看在门口附近靠着墙壁假寐,但耳朵始终机警竖着的阿祥。少年脸上还带着奔波的疲惫,但眼神里的光却未曾熄灭。
“我出去一趟。”沈前锋压低声音,对守在屋角默默抽烟袋的老周说。
老周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问去哪里,只是重重吸了一口烟,吐出浓白的烟雾,微微点了点头。经过看守所救援一事,某种无言的默契正在他们之间形成。
沈前锋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长衫,戴上礼帽,将帽檐压得稍低,悄然离开了安全屋。他需要先去几个不同的地方转几圈,确认没有“尾巴”,再去租界见霍克斯。
租界区依旧带着一种畸形的繁华,与一江之隔的沦陷区仿佛是两个世界。西装革履的洋人,长袍马褂的中国商人,还有穿着和服、木屐的日本侨民,混杂在街道上。报童吆喝着可能经过多重审查的新闻,黄包车夫在人群中穿梭。
霍克斯洋行位于一条相对安静的支路上。沈前锋熟门熟路地走进去,柜台后的中国伙计认得他,立刻堆起笑脸,将他引向内间的会客室。
“沈先生,真是稀客。”霍克斯是个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英国人,操着略带口音的中文,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他的目光在沈前锋看似普通的穿着上扫过,却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前沈前锋提供的几样小玩意儿的设计思路,让他手下的工程师都啧啧称奇,认为极具前瞻性。
“霍克斯先生,打扰了。”沈前锋与他握了握手,笑容得体,保持着商人应有的客套。
两人寒暄几句,品着伙计送上的红茶,话题很快从虚无缥缈的天气和航运,转向了沈前锋此行的目的。
“霍克斯先生消息灵通,我初来乍到,想在码头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生意机会,又怕不小心触了谁的霉头。”沈前锋放下茶杯,语气随意,像是在闲聊,“听说,如今码头扩建的话事人,是那位宋文昌宋先生?”
霍克斯圆滑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拿起银质烟盒,递给沈前锋一支雪茄,被婉拒后,自己点燃了一支,慢悠悠地说:“哦,宋……确实是他。一位……很特别的合作者。”他吐出一个烟圈,措辞谨慎。
“特别?”沈前锋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好奇。
“是的。”霍克斯压低了些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分享秘密的姿态,“他负责的项目,日本人看得很重,进展很快。宋先生白天几乎都泡在码头工地上,和日本工程师、还有那些军官们打交道,雷厉风行,很受日方……‘赏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不过,有趣的是,这位宋先生似乎身体不大好。”
沈前锋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看来这码头的活,也不好干啊。”
“可不是嘛。”霍克斯耸耸肩,“我有个朋友,是塞弗尔特医生,你知道的,那位德国来的,医术很高明,尤其擅长一些……嗯,复杂的病症。”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意有所指,“宋先生最近可是塞弗尔特医生诊所的常客,几乎隔一两天,晚上就会过去。看起来很急切。”
塞弗尔特医生……沈前锋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一位以治疗疑难杂症闻名的德籍医生。宋文昌频繁夜间前往,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身体不适。
“看来宋先生也是为事业殚精竭虑啊。”沈前锋感慨了一句,不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与霍克斯聊起了最近航运费用的波动,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又坐了片刻,沈前锋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将一个小巧的、黄铜打造的便携式文具盒(空间里翻找出的,样式复古但做工极其精良的旧物)作为小礼物送给霍克斯,说是南洋带来的小玩意儿。霍克斯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内部结构精巧,分区合理,远超这个时代常见的文具盒,顿时爱不释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
“沈先生太客气了。以后有什么消息,尽管来找我。”霍克斯亲自将沈前锋送到门口,话语里的意味不言自明。
离开洋行,沈前锋没有立刻返回安全屋。他在租界复杂的街巷里又穿行了一阵,确认绝对安全后,才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停下。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白天泡在码头,夜晚频繁出入德国诊所。
宋文昌的形象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却也更加矛盾。一个被疾病困扰的人,却被日本人委以重任,推动着一项至关重要的军事工程。这不合逻辑。除非,他的病,与他的“合作”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系统警告的“行为逻辑偏差”,是否就源于此?
霍克斯提供的这条线索,像黑暗中露出的一截线头。他必须抓住它,顺着摸下去,才能看清隐藏在宋文昌双面身份下的真相。那个塞弗尔特医生的诊所,必须去探一探。
他抬起头,看了看租界上空那片被高楼分割开的、显得有些狭窄的天空,然后压低帽檐,再次汇入人流,向着安全屋的方向走去。接下来的行动,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或许,还需要那位少年“野火”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