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沈前锋的脸。
他从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墙洞里钻出来时,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消耗,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生锈的机器在强行运转。他先是警惕地伏低身体,耳朵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确认近处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转身,将背上的潘丽娟轻轻拖拽出来。
她的重量很轻,此刻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不仅仅是身体的重量,更是一种责任。她之前递出的那句“找工匠”和那个代号“青鸟”,像是一把钥匙,短暂地打开了一丝信任的缝隙,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雾。
他靠在一堵残破的土墙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着,肺叶火辣辣地疼。汗水、污秽和潘丽娟伤口渗出的血,混合在一起,粘稠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他顾不上这些,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条死寂的后巷,堆满了废弃的箩筐和烂木板,远处主街的喧嚣和看守所方向的混乱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按照老周反复确认过的计划,接应点就应该在这里,巷子尽头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会有一辆覆盖着油布的板车等候。
此刻,老槐树下空空如也。
只有夜风吹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鬼魂的低泣。
一股寒意瞬间从沈前锋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比刚才在化粪池通道里感受到的冰冷更加刺骨。接应的人没有来。
计划出了纰漏。
是老周那边出了意想不到的变故?行动暴露,导致联络线被切断?还是……这次救援行动本身,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有一双甚至几双他不知道的眼睛,一直在暗处注视着,连老周这条线也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各种可能性在他脑中飞速闪过,每一种都指向更危险的境地。他原本以为撕破了看守所的囚笼,就能暂时获得喘息之机,现在看来,他们很可能只是从一个小一点的牢笼,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无形的牢笼之中。
背后的潘丽娟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带着滚烫的温度。她在发烧。伤势、冰冷的污水、极度的紧张,正在迅速消耗她本就所剩不多的生命力。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里非但不安全,反而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入口。
必须立刻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出头绪。空间里还有些什么?一把备用的手枪,两个弹夹,几块压缩饼干,一小瓶饮用水,还有……那套简陋的潜水设备。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零散的现代工业零件和那辆拆散了的自行车。在眼下这种局面,能直接形成战斗力的东西并不多。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将潘丽娟往上托了托,准备选择一个方向先行撤离。无论如何,先离开这个明确的接应点再说。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看守所西侧方向猛地传来,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沈前锋也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微微一震。他猛地扭头望去,只见那个方向的天际,一片火光冲天而起,迅速蔓延,将小半个夜空都染成了橘红色!
“野火”计划!
是阿祥!那个码头少年,他成功了!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沈前锋的眼睛,也短暂地驱散了他心头的部分阴霾。这计划外但至关重要的混乱,是他们唯一的生机。他能想象到,此刻看守所外围,甚至更大范围内的日军和伪军力量,都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和爆炸所吸引、调动。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不再犹豫,辨明了一下与火光相反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背起潘丽娟,沿着墙根最深的阴影,像一道幽灵般疾行而去。脚步有些踉跄,但速度极快。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带来刺痛,也带来了一丝清醒。
然而,就在他穿过一条岔路口,借着一闪而过的晃动的火光(很可能是远处火焰映照在玻璃或金属上的反光)瞥向另一条小巷时,他的心脏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一个瘦小的、无比熟悉的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动作依旧像狸猫一样敏捷。
是阿祥!
他成功了,他活着从“野火”计划中脱身了!
可是,在阿祥身影消失前的刹那,沈前锋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就在阿祥身后不远处,几个鬼鬼祟祟、动作同样迅捷的黑影,如同附骨之疽,紧跟着拐进了那条小巷!
那几个黑影,绝不是普通的百姓,更不是被大火吸引的救火者。他们的动作带着明确的追踪意图,是同行!
阿祥暴露了?!
他是不是在纵火时就被发现了?现在正被敌人追踪?还是……更坏的情况,他已经被捕,然后叛变,此刻正作为诱饵,带领着敌人去寻找更多的目标?比如,自己,或者潘丽娟?
刚刚因为“野火”燃起而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这冰冷的发现冻结。接应点落空,阿祥情况不明,背后是可能存在的更大陷阱。他沈前锋,此刻背负着昏迷的伤员,如同茫茫黑夜中的孤舟,四周是看不见的礁石和汹涌的暗流。
搜捕的网络,显然比他想象的撒得更大,收得更紧。
他停下脚步,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感受着潘丽娟滚烫的额头抵在他的后颈,听着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错误的接应点,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预示着这条看似逃脱的路,布满了更多的未知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