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催更的书友加更第一章)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潜伏的鬼魅。潮湿的、带着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空气凝滞着,每一次呼吸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潘丽娟躺在一张用门板临时搭成的床铺上,身下垫着沈前锋从自己那隐秘“仓库”里取出的唯一一条干燥军毯。她紧闭着眼,原本苍白的脸颊此刻泛着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渗出血丝。细密的冷汗不断从她额头、鬓角沁出,汇聚成珠,滑落进散乱的黑发里。
她睡得极不安稳,身体时而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像被无形的梦魇死死扼住。
沈前锋蹲在门板边,用一块拧干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他的动作很轻,眉头却锁得死紧。指尖传来的高热温度,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伤口感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足以致命。
老周佝偻着背,坐在离床铺几步远的一条矮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辛辣的烟雾缭绕,将他那张饱经风霜、刻满皱纹的脸笼罩得有些模糊。他浑浊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潘丽娟身上,带着长辈般的忧虑和痛惜,但偶尔,那目光会极其迅速地、锐利地扫过沈前锋,以及他手边那些东西。
沈前锋的手边,放着几个在油灯光下反射着奇异材质的包装物。一个撕开了口的银色真空包装袋,上面印着他不认识的字母和图形;一个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透明塑料瓶,里面是所剩不多的清澈液体(消毒用酒精);还有一支已经使用过的、造型极其简洁,针管透明,能看到里面推到底的活塞的注射器(一次性注射器)。
这些东西,与这间破败、阴暗的土屋,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沈前锋能感觉到老周那沉默的、带着巨大疑问的注视,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他知道这些物品意味着什么,它们超越了老周,甚至可能超越了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的认知范畴。但他别无选择。眼睁睁看着潘丽娟在高烧和感染中耗尽生命?他做不到。
他再次伸出手,掌心无声无息地多了一板用铝箔泡罩包装的药片(广谱抗生素)。他熟练地抠出一粒,小心地碾成粉末,混入旁边一个粗陶碗的温水里。然后他轻轻托起潘丽娟滚烫的后颈,试图将药水喂进去。
“呃…冷…” 潘丽娟无意识地偏开头,药水大部分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浸湿了军毯的一角。
沈前锋动作一顿,心底涌上一股无力感的烦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了个角度,更加耐心地尝试。
老周终于停下了抽烟的动作,将烟袋锅在凳子腿上轻轻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叩叩”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站起身,慢慢踱到门板边,浑浊的眼睛先是看了看潘丽娟痛苦的神情,然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那板铝箔包装的药片上,那上面整齐排列的圆形凸起,在油灯下闪着微弱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泽。
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沉默地看着沈前锋笨拙却执拗地继续喂药。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沈前锋终于勉强喂进去小半碗药水,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老周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这洋药…看着金贵。” 他用的词是“洋药”,但语气里的探究意味,远远不止于此。
沈前锋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对上老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处潜藏着洞察力的眼睛。
“家里…从南洋带过来的,救急用的。” 他重复着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苍白无力的借口。他知道这解释漏洞百出,南洋或许有西药,但绝不该是这种形态和包装。
老周闻言,既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质疑。他只是重新摸出烟袋,慢条斯理地填着烟丝,目光重新落回潘丽娟身上。
“丽娟这孩子…命苦。”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沈前锋听,“这次要不是你…她怕是折在里面了。”
这话像是感谢,但沈前锋听出了弦外之音——正是因为这次惊险万分的救援,他这些不合常理的“秘密”,才如此集中地、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了老周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地下党面前。
“她是为了掩护我。” 沈前锋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嗯。” 老周含糊地应了一声,划亮火柴,点燃烟丝,橘红色的光点再次在昏暗中明灭起来,“她信你。”
这三个字很轻,却重重地砸在沈前锋心上。潘丽娟的信任,是他在这陌生而危险的时代里,艰难获得的一点微光。但这信任,同时也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负担。
“我…” 沈前锋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关于来历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危险。
老周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烟雾从他鼻孔缓缓溢出:“人没事就好。旁的事…以后再说。”
他没有追问,但这“以后再说”,更像是一把悬着的剑。暂时的搁置,不代表疑问的消失。老周用他特有的方式,表达了一种基于潘丽娟性命得救而产生的、有限度的容忍和观察。
就在这时,潘丽娟的呓语突然变得清晰了一些,她猛地抓住沈前锋正在为她擦拭冷汗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名单…不能…名单…” 她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呼吸更加急促,“码头…有鬼…有…”
“鬼”字出口,老周抽烟的动作猛地顿住,眼中精光一闪。沈前锋也是心头剧震,反手握住了潘丽娟滚烫的手。
“什么名单?码头有什么?” 他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但潘丽娟只是痛苦地摇着头,仿佛在抵抗脑中的梦魇,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又重新陷入昏沉的呢喃。
土屋里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油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潘丽娟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老周缓慢深长的吸烟声。然而,这沉寂之下,暗流汹涌。潘丽娟无意中泄露的只言片语,像几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本就迷雾重重的水面。
沈前锋看着重新陷入昏迷的潘丽娟,感受着手腕上她残留的力道和滚烫温度,又瞥了一眼沉默如石、烟雾缭绕的老周。安全屋提供的短暂喘息,似乎正被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双重阴影所笼罩。
他脑海深处,那沉寂了片刻的系统界面,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加剧的危机感,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一个极其简略、尚未完全成型的任务轮廓,若隐若现,但最终没有彻底浮现。新的风暴,正在这间看似安全的陋室之外,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