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栏的冰冷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混杂着空气中弥漫不散的腐臭与霉味。沈前锋半蹲在狭窄的通道内,身体紧贴着潮湿、布满黏腻苔藓的墙壁,尽可能将自己缩在阴影里。
耳边,远处爆炸引起的骚动并未完全平息,隐约的呼喝与杂乱的脚步声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地传来。但这近处,尤其是栅栏之后的上层空间,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死寂。他知道,这寂静持续不了多久。阿祥制造的混乱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窗口,但这窗口正在飞速关闭。
他的目光锁定在拦住去路的那把锁上。
这是一把老式的横开铁锁,黄铜锁身早已氧化发黑,与同样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几乎融为一体,但锁梁依旧粗壮,透着一股顽固的力量感。它像是一个沉默的守卫,扼守着这条肮脏却关键的通道。
不能硬来。撬棍或者液压剪固然能在瞬间解决问题,但巨大的声响无疑会立刻招来倾泻的子弹。他需要的是寂静。
沈前锋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忽略那直冲脑门的恶臭,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把锁上。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片唯有他能感知的独特空间——十立方米,这是他初始的“家当”,此刻里面杂而不乱地存放着来自未来的馈赠。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急救包、压缩干粮、几把关键武器和零散的电子元件,最终停留在工具区。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软质工具包。
心念一动,工具包出现在他手中,触感柔软而坚韧。他无声地将其打开,里面是整齐插放的一系列钩针、探针、张力扳手,还有几把特制的、极薄的锉刀。材质并非这个时代常见的钢铁,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冷硬的哑光。这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精密,即将挑战这把旧时代的铁锁。
开锁,对他而言并非陌生技能。在原本的世界,作为军事和生存技术爱好者,他系统学习过原理,也在模型锁上反复练习过无数次。但理论、练习与实战,隔着一条名为“压力”的鸿沟。此刻,他的指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脉搏的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和近在咫尺的危险。
他选了一个最基本的张力扳手,将其小心翼翼地插入锁芯底部,施加了一个极其轻微的、顺时针的扭力。感觉着锁芯内部传来的细微抵抗,他屏住了呼吸。力道必须恰到好处——太轻,无法形成有效的旋转力矩;太重,则可能卡死锁芯,或者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
稳住。
另一只手,他捻起一根细长的单钩探针,像持手术刀般精准,将其尖端缓缓探入锁孔。锁孔内部的构造并非一目了然,需要靠指尖的触感去“看”。他闭上眼睛,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小小的针尖上。
灰尘、积年的污垢、铜锈……探针在内部小心翼翼地探索,避开可能的障碍,寻找着那一个个小小的、决定着开合的弹子。第一个……碰到了。他轻轻拨动,感受着它的长度和弹簧的压力。通过张力扳手传递来的反馈极其微妙,需要全神贯注才能捕捉。
“咔。”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心跳掩盖的细响,第一颗弹子被推到了设定的剪切线位置,被张力扳手巧妙地“挂”住了。
成功了第一个。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这种老锁,结构可能更粗糙,也可能因为常年不使用而变得格外顽固。
汗水开始从他的额角渗出,汇聚成珠,沿着鬓角滑落。他不敢抬手去擦,生怕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破坏了指尖的稳定。
第二颗弹子……第三颗……
进程并不顺利。第四颗弹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或者是因锈蚀而活动不畅。他用探针轻轻试探了几次,都无法将其顺利顶起。力道稍大,就可能折断探针尖端,那将是灾难性的——不仅任务失败,他甚至可能被困死在这下水道与监狱交接的绝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远处的喧闹声似乎正在减弱,这意味着日军的控制力正在恢复,搜索范围随时可能扩大到这些平日里被忽视的角落。
他换了一根更纤细、头部带有一个微小弯钩的探针。调整呼吸,让有些焦躁的心绪强行平复下来。他回忆着学习时教官的话:“锁是死的,人是活的。感觉它的状态,引导它,而不是征服它。”
他将弯钩探针深入,绕开正面,从侧方轻轻勾住那颗顽固的弹子,感受着它的卡滞点,然后配合着张力扳手极其细微的松紧调整,像安抚一匹烈马,一点点地、耐心地尝试。
“咔。”
又是一声细微的响动,比前几声更显沉闷,但第四颗弹子终于归位。
还剩下最后一颗。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皮靴敲击水泥地面的脚步声,突然从栅栏上方、不远处的通道口传来!
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巡逻特有的节奏感,正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沈前锋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维持着俯身开锁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只能用余光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暗和阴影是他唯一的掩护。
“噗嗒……噗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栅栏门外几步远的地方。他甚至能听到对方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某种金属部件随着走动轻轻碰撞的细响。是巡逻的日军士兵!他们显然因为外面的爆炸加强了对内部,包括这些底层通道的巡查。
完了吗?
沈前锋的脑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强行突破?来不及,而且位置太差。退回污水管道?入口在身后,动作太大必然被发现。躲?这里几乎无处可藏!
唯一的机会,就是对方不会仔细检查这个散发着恶臭、看似牢不可破的栅栏门,并且,在他发现异常之前,自己能够打开这把该死的锁!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物,与周围的潮气混在一起,一片冰凉。
脚步声在栅栏门外停顿了一下。
沈前锋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审视的意味。他死死低着头,将脸埋入臂弯,尽可能减少暴露的面部反光,身体蜷缩成最不易引起注意的一团。握着工具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但施加在张力扳手上的力道,却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绝对的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门外传来一句含糊的日语嘟囔,似乎是在抱怨这里的味道。紧接着,是轻微布料摩擦的声音,对方可能调整了一下站姿。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刀割般漫长。
终于,那皮靴脚步声再次响起,“噗嗒……噗嗒……”开始向着来时的方向,逐渐远去。
危险暂时解除,但沈前锋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他知道,巡逻可能不止这一波,下一次未必会这么幸运。必须尽快!
他重新将全部精神投入到最后一道关卡上。最后一颗弹子。探针再次深入,这一次,或许是精神在极度紧张后的集中,或许是运气终于眷顾,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颗弹子的位置和状态。
调整角度,感受弹簧力度,轻轻一推。
“咔。”
最后一声轻响,清晰而悦耳。
与此同时,一直通过张力扳手维持着的扭力瞬间失去了阻碍,锁芯顺从地旋转了九十度。
成功了!
沈前锋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 relief,但他强行压制了下去。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他迅速而无声地取下开锁工具,收回空间。然后,双手抵住冰冷的铁栅栏,试探性地向外轻轻一拉。
栅栏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前锋的动作瞬间僵住,再次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了足足半分钟。确认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后,他才继续动作,将门拉开一个仅容他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为浓烈、混杂着排泄物、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条向上延伸的、更加昏暗的通道,通往未知的危险,也通往他此行的目标。
他没有任何犹豫,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然后反手将栅栏门轻轻虚掩上,恢复原状。
锁,开了。艺术般的静谧。但真正的猎杀丛林,才刚刚在他面前展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