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梅算是一夜没睡。
西偏房里,那个女人痛苦的呻吟声,是把钝刀子,一整晚来来回回的割着她的心。
她换了十几盆水,手都泡的发白起皱,可床上那人身上的热度,一点没退,反倒越来越烫,烫的人吓人。
恐惧跟担忧,是两条毒蛇,死死的缠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床上这个随时会咽气的女人,还是在担心那个一头扎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里,至今死活不知的男人。
或许都有。
她正恍惚着快撑不住了,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吱呀——”
是院门的门轴在响。
陈梅心里一跳,从灶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弹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冲向院子。
天快亮了。
天边泛起死鱼肚皮那样的灰白。
晨光熹微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浓重的寒气和露水,从晨雾里一步步走了出来。
是肖东。
他回来了。
陈梅的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
那颗悬了一宿的心,总算“咚”的一声,落回了原处。
男人看起来疲惫到了家,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一脸奔波整晚的倦色。身上的粗布衣服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裤腿上沾满了泥点跟草叶。
可他那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在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是两颗被火焰烧得通红的炭,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跟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
他的左手,拎着三只还在拼命扑腾发出“咯咯”惨叫的野鸡。
他的背后,是一个用布条扎的死死的鼓囊囊包裹,散发出一股混着泥土气息的浓重草药味。
他真的做到了。
在这个连鬼都不敢出门的夜里,他一个人进了山,不仅全身而退,还真的带回了草药,甚至...还有猎物。
陈梅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从天而降般的男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一股子安心震撼羞愧还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一下子冲垮了她。
她想起了自己昨晚如何拦着他,如何自私的劝他不要去冒险。
现在,看着他一身的疲惫跟满载而归的战利品,陈梅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烧得慌,跟被人当众狠狠抽了几个耳光没两样。
在这个男人为了一条人命而彻夜搏命的决绝面前,她那点基于个人安危的盘算,显得多渺小可笑...自私。
“她怎么样了?”
肖东的声音哑的厉害,跟砂纸磨过似的。
他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多看陈梅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大步流星的冲向了西偏房。
陈梅被他身上带起的冷风一吹,才醒过神来,连忙跟了过去。
她看到肖东冲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张杏芳的额头,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
“没时间了。”
他扔下这四个字,猛的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灶房。
那种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跟死神赛跑的紧迫感,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梅姐,听着。”
肖东的声音冷静的没有一丝情绪,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大锅,烧开水。把这几味草药,除了这株捣烂的,全都给我扔进去,用最猛的火熬。”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个草药包解开,将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
他动作极快条理清晰,不像奔波了一夜的人,反倒像个经验丰富的战地医生。
“是...是。”
陈梅被他这股气势镇住,脑子里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下意识的行动起来,往灶膛里添柴,往锅里倒水。
“鸡,拔毛,快。”
肖东将那三只野鸡扔在地上,自己则拿起那把猎刀,手法利落的结果了它们的性命。
“内脏全都不要,扔了喂狗。只要肉。”
他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又快又急,却清晰无比。
“这只最肥的,把鸡胸跟鸡腿肉全都给我剔下来,剁成最细最烂的肉末。要入口即化的那种。”
他指着其中一只个头最大羽毛油亮的野鸡,对已经开始拔毛的陈梅说道。
“米,淘干净,跟鸡肉末一起下锅,加刚才熬好的药汤,熬最烂最稠的粥。”
陈梅彻底懵了。
她感觉自己不像在家里,倒像在战场上,而眼前的男人,就是那个发号施令的将军。
他的每一个指令,都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只能下意识的无条件的服从。
在她处理着野鸡时,肖东已经将那只最肥的野鸡拿了过去。
他的刀法快的只剩影子。
只听“刷刷”几声,一层完整的鸡皮就被剥了下来。
接着刀光一闪,那只肥硕的野鸡眨眼功夫就被分解。
最嫩的鸡胸肉跟最精华的两块鸡腿肉,被他小心的剔了下来,放在一块干净的木板上。
而剩下的鸡架子,还有另外两只稍微次一点的野鸡,被他随手扔到了一边。
“这些,你看着处理,我们晚上吃。”
他头也不抬的对陈梅说了一句。
就这句不经意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的,却又准确的,扎在了陈梅的心上。
我们...晚上吃?
她的动作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
所以,这只最大最肥的鸡,最精华的部分,都不是给我们的。
是专门给床上那个女人的。
一股子说不清的酸涩,混着一种被排挤在外的委屈,悄无声的,从她心底最深的角落里,慢慢冒了出来。
她看着那个男人专注的,用刀背将那些鲜嫩的鸡肉一点点砸成细腻肉糜的侧脸。
他脸上的专注和认真,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不是单纯的救人。
他是在...疼惜。
这个认知,让陈梅的心一沉。
她低下头,默默的加快了手里拔毛的动作,想用这种机械的忙碌,来掩饰自己心里那份突然变得无比复杂的滋味。
很快,灶房里就飘起了浓郁的药香跟更加霸道的肉香。
救命的希望跟嫉妒的毒药,一同在翻滚的汤药肉粥里,慢慢的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