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城楼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玄机子站在原地,黑血从眼角滑落,滴在脚边的石砖上。那滴血没有立刻散开,而是微微颤动,像有东西在里面爬行。陈无咎盯着它,双眼泛起淡淡金光。视野中,血珠内部浮现出细密黑丝,如同活虫般缠绕着断裂的因果丝线,正试图重新连接。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掌心罗盘缓缓旋转。符文亮起,与袖中虎符产生微弱共鸣。
“你说要我救你。”陈无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可你体内的魔气正在吞噬佛性。”
话音未落,玄机子猛然抬手,一把撕开胸前黑袍。布料裂开的声音刺耳,露出半边胸膛。左半身盘踞金色梵文,纹路深入皮肉,像是刻进骨头里的经文;右半身则布满黑色剑痕,蜿蜒如蛇,隐隐有血光渗出。
“我不是叛徒。”他嘶声道,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我是被种下的‘容器’!”
陈无咎瞳孔一缩。气运之眼中,那两股力量清晰可见——佛面金光纯净,带着诵经千遍的慈悲意;魔面黑气翻涌,气息竟与青州运粮队夹层中的噬心蛊毒完全一致。
他刚想追问,一道劲风从侧方袭来。
李慕白跃上城楼,手中青铜算盘脱手而出,直击玄机子右脸——也就是魔面所在。算盘撞上一层无形屏障,反弹落地,珠子四散滚出,几颗沾了黑血,停在陈无咎鞋边。
“别碰他!”李慕白喝道,快步上前捡起算盘,“这股魔气我见过,二十年前灵潮异变时就有。”
陈无咎没动。他盯着玄机子眉心戒疤,那里金光忽明忽暗,仿佛有两股意识在争夺身体控制权。而那根断裂的因果丝线,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黑丝越缠越紧。
“你口称被控。”陈无咎冷声说,“可这魔气流向,正是封锁百姓命脉的源头。落凤坡的邪物、刺史府的地窖、粮车里的蛊虫……它们的气息都和你右半身一样。”
玄机子身体一震,嘴角抽搐。佛面的眼角流下泪水,魔面却咧嘴笑了。
“我……控制不了……”他双手抱头,声音断续,“他们在用木鱼引动烙印……每一次敲击,魔纹就深一分……我已经撑了三年……”
陈无咎低头看罗盘。指针剧烈震动,指向玄机子手中的因果木鱼。那木鱼腹中嗡鸣不断,黑丝暴动,表面裂开细纹。
李慕白突然伸手,抓起一颗染血的算珠,凑近细看。珠子内部有极细微的符文闪动,和他早年研究过的改命阵残图极为相似。
“幽魂子用的也是这套手法。”他喃喃道,“但更古老……这不是《九幽玄功》的分支,是源头。”
话音刚落,玄机子掌中木鱼发出一声闷响。
咔。
裂缝扩大。
第二声响起时,黑丝猛地绷直,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拉扯。
第三声,整只木鱼炸开。
碎片四溅,划破三人衣角。一块尖锐残片擦过陈无咎脸颊,留下浅痕。他没躲,目光死死盯住空中飞舞的碎屑——每一片都带着微弱黑气,在落地前燃烧成灰。
玄机子跪倒在地,七窍渗出黑血。佛面流泪不止,魔面狞笑不休。他的手指抽搐着抓向地面,指甲刮出三道血痕。
李慕白冲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算盘横压其肩,压制魔气扩散。可就在接触瞬间,一股金光自玄机子佛面爆发,将李慕白震退数步。
“佛性还在抵抗。”陈无咎低语。
他蹲下身,将罗盘贴近玄机子胸口。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魔面方向。与此同时,罗盘内那枚血色晶片微微发烫。
“你不是来阻止我的。”陈无咎盯着他仅存清明的左眼,“你是被逼来的。他们让你带话,或者……带某个东西。”
玄机子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封印……”
“什么封印?”
“二十年前……灵潮……不是意外……是人为……开启的……”
李慕白猛地抬头,眼神剧震。
“谁干的?”陈无咎追问。
玄机子喉咙咯咯作响,黑血不断涌出。他抬起手,指向自己心口位置,又缓缓移向陈无咎。
“你……也……是……”
话未说完,身体猛然一僵。
佛面金光骤灭,魔面黑气暴涨。一股阴寒之力从其体内爆发,掀翻周围石砖。李慕白迅速挡在陈无咎前方,算盘横于胸前,珠子高速转动形成防护。
可那股力量并未攻击。
它只是……消失了。
玄机子瘫软倒地,呼吸微弱。魔面皮肤开始龟裂,佛面泪痕干涸。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最后一丝意识吊着。
陈无咎收回罗盘,站起身。
李慕白走过去,探其脉搏,眉头紧锁。
“他还活着,但体内两股力量失衡了。佛性快要撑不住。”
陈无咎沉默。他看向远处粮道方向,气运之眼再度开启。南境气运江河依旧浑浊,黑气源头仍在移动,轨迹与玄机子魔面气息完全重合。
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用活人做祭,借百姓命脉喂养某种存在。而玄机子,是那个存在的容器之一。
李慕白忽然转身,盯着陈无咎。
“你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他说,“那天夜里,天地异象,灵气暴动,三位化罡境长老当场爆体而亡。我查过记录,那天正好有外宗弟子进入小雷音寺藏经阁——就是玄机子提到的‘开启封印’。”
陈无咎没回答。
他记得穿越那天,雷光劈下,古玉碎裂,耳边响起一句模糊低语:“命运之子已现,因果轮回重启。”
那时他以为是幻觉。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李慕白一步步逼近,声音压得很低。
“你出现在苍云宗的时间,刚好是灵潮平息后的第七日。你身上那道闪电疤痕,形状和当日天雷轨迹一致。还有你的能力——能看到气运之色,能预判生死,能识破阴谋……这不是修炼出来的。”
他停顿一下,直视陈无咎双眼。
“这是‘结果’。”
陈无咎终于开口:“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李慕白一字一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场乱局,是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布的局?”
城楼陷入死寂。
风停了。
旗角垂落。
陈无咎低头看着掌心罗盘,指针仍在轻微震动,指向南方。
那里,有一座被群山环绕的古寺,寺中有一口铜钟,钟内刻着十二道封印纹。
他从未去过。
但他知道名字。
小雷音寺。
李慕白的手按在算盘上,指节发白。
“玄机子说他是容器。”他缓缓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