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德被夺姓除名、严密圈禁的消息,如同在已渐平静的侯府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再次激起了层层波澜。下人们行走间更加小心谨慎,眼神交换中充满了对大小姐叶凌薇的敬畏,以及对那昔日二老爷竟落得如此下场的唏嘘。
听雪轩内,却似乎并未被这外界的风波过多打扰。
叶凌薇坐在窗下,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沉静。春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剪着灯花,室内只闻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小姐,”春儿放下小银剪,脸上带着一丝忧虑,“祠堂偏院那边加派了人手,都是老太君亲自挑选的可靠之人,里外三层,看得铁桶一般。只是……奴婢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叶凌薇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狗急跳墙,困兽犹斗。他经营多年,即便树倒,猢狲也未必瞬间散尽。有些暗处的钉子,还需慢慢拔除。”
她从不认为扳倒了叶正德就万事大吉。前世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只要敌人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掉以轻心。
正说着,小菊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进来,脸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怎么了?”叶凌薇抬眼看向她。
小菊将茶盏轻轻放在叶凌薇手边,低声道:“小姐,奴婢刚才去大厨房取晚膳的食材,碰到……碰到彩月了。”
“彩月?”春儿立刻警觉起来,“她不是跟着王氏在佛堂吗?怎么出来了?”
“说是王氏这些日日夜不能寐,精神愈发不济,求了老太君恩典,允许彩月每日去大厨房亲自熬一碗安神汤。”小菊撇撇嘴,“奴婢看她那样子,低眉顺眼的,见了奴婢还主动避让,但……但总觉得她那眼神,有点不对劲。”
叶凌薇端起茶盏,揭开盖子,一股清雅的茶香扑面而来。她轻轻拨动着浮叶,眼神微冷:“佛堂清苦,她若能安分守己,熬她的汤也便罢了。若还存着别的心思……”
她没再说下去,但春儿和小菊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夜色渐深,祠堂偏院内,一片死寂。
叶正德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被。往日里养尊处优的他,何曾受过这等苦楚?身体上的寒冷尚可忍受,但精神上的绝望和屈辱,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夺其叶姓!族谱除名!非死不得出!
母亲竟如此狠心!还有叶凌薇那个贱人!都是她!是她把自己害到如此境地!
不甘心!他绝不甘心!
黑暗中,他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怨毒的光芒。他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死,他也要拉叶凌薇垫背!
可是,如今他被看得死死的,如何动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声极轻微的、如同鸟啄般的敲击声。
叶正德猛地一震,这是他和张管事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张管事还没被抓?他还有外援?
他连滚爬爬地来到窗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狂喜和急切:“外面……可是张贵?”
窗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模糊不清的男声:“二爷……是小的。您受苦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叶正德急切道,“外面情况如何?可能救我出去?”
窗外沉默了一下,才道:“二爷,府里如今铁板一块,救您出去……难如登天。不过……小的打探到,彩月那丫头,如今能每日出佛堂片刻,去大厨房熬汤……”
彩月?叶正德眼中精光一闪。王氏身边的那个大丫鬟!对他还算忠心!
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形。
“你听着!”叶正德将嘴紧紧贴在窗户缝隙上,声音阴狠如毒蛇吐信,“想办法……把那样东西……交给彩月!告诉她……”
他低声交代了一番。窗外的人静静听着,最后只回了一个字:“是!”
翌日,大厨房。
彩月低着头,熟练地清洗着安神汤的药材。她动作看似专注,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向四周。
一个负责砍柴的粗使婆子,抱着一捆柴火经过她身边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中几根柴火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彩月脚边。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那婆子连忙道歉,弯腰去捡柴火。
彩月也下意识地弯腰帮忙。就在两人手指接触的瞬间,一个冰凉、用油纸包着的小小物件,悄无声息地塞入了彩月手中。
彩月浑身一僵,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她飞快地攥紧那东西,塞进袖袋,脸上强自镇定:“没事,妈妈小心些。”
那婆子捡起柴火,讪讪地笑了笑,快步离开了。
彩月稳住心神,继续熬汤,但手指却微微颤抖。她知道,这是二老爷递出来的东西,也是她……和夫人唯一翻身的机会!二老爷承诺,只要事成,必有重谢,会想办法救夫人出去!
听雪轩内,叶凌薇正在用晚膳。
菜肴精致,她却吃得不多。
春儿站在一旁布菜,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小姐,今儿大厨房送来的银耳莲子羹,看着火候不错,您多用些?”
叶凌薇舀起一勺,送到唇边,动作却微微一顿。她抬眼,看向春儿。
春儿与她目光一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叶凌薇心中了然。看来,鱼儿的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羹汤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今日这羹,味道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许是换了厨子?撤下去吧。”
“是。”春儿应声,将几乎未动的羹汤端走。
晚膳后,叶凌薇照例在院中散步消食。春儿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小姐,都查清楚了。那砍柴的刘婆子,她儿子以前在二老爷外面的铺子里当过伙计,受过恩惠。今日她确实借机接触了彩月。林公子的人暗中盯着,看见她塞了东西给彩月。”
“东西呢?”叶凌薇问。
“彩月藏得很紧,回了佛堂才拿出来。是一小包无色无味的药粉。”春儿声音更低了,“咱们的人趁她不注意,已经用类似的米粉调包了。真正的药粉在这里。”她悄悄递过一个极小的纸包。
叶凌薇接过,指尖感受着那纸包的轻若无物,眼神冰寒。
果然是下毒!看来叶正德是真被逼到绝路,连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想必是想着她叶凌薇一死,侯府再无主事之人,老太君悲痛之下,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痴心妄想!
“小姐,咱们现在就去佛堂,人赃并获,看她还怎么狡辩!”春儿愤愤道。
“不急。”叶凌薇将纸包收好,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今日刚拿到东西,必定心惊胆战,不会立刻动手。总要等她自以为找到万全之机,将‘毒’下到我的饮食里,咱们再‘偶然’发现,才算铁证如山。”
她倒要看看,这出戏,彩月和王氏打算怎么唱下去。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彩月依旧每日去大厨房熬安神汤,行为举止并无异常。但叶凌薇安排在暗处的眼睛,却清晰地看到,彩月每次熬汤时,那双眼睛总是不安分地四处瞟着,尤其是在准备送往听雪轩的食材附近流连。
她在寻找机会,一个能将那包“药粉”投入叶凌薇饮食,且不引人怀疑的机会。
第三日,机会似乎来了。
大厨房要准备一批精致的梅花糕,这是叶凌薇近来颇喜欢的点心。制作过程复杂,需要多个丫鬟婆子协同配合,场面难免有些忙乱。
彩月熬好安神汤,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借口帮忙,凑到了制作梅花糕的案板附近。她趁着负责看管蜜饯配料的小丫鬟转身去取东西的空档,飞快地伸出手,将袖中那包“药粉”抖入了准备用来和面的那一罐桂花蜜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这一切,都被藏在暗处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消息很快传到了听雪轩。
“小姐,她动手了!把药下在了桂花蜜里!”春儿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又是气愤又是后怕,“幸好咱们早有防备!”
叶凌薇正在临帖,闻言笔下未停,只淡淡问:“那罐桂花蜜,现在何处?”
“已经被咱们的人悄悄换掉了!保证做出来的梅花糕绝对干净!”春儿连忙道。
“嗯。”叶凌薇放下笔,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眼神幽深,“戏台已经搭好,该我们登场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走,随我去给祖母请安。顺便……尝尝大厨房新做的梅花糕。”
寿安堂内。
老太君正喝着参茶,见叶凌薇来了,脸上露出笑容:“薇儿来了,快坐。今儿气色看着不错。”
“祖母安好。”叶凌薇行礼后坐下,笑道,“方才过来时,闻到小厨房里飘出香甜气,听说是在做梅花糕?孙女倒是馋了。”
老太君笑道:“你这丫头,鼻子倒灵。既然馋了,就让她们端上来,咱们祖孙一同尝尝。”
很快,一盘刚出炉、热气腾腾、形如梅花、点缀着蜜饯的精致糕点便被端了上来。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叶凌薇拿起一块,正要放入口中,动作却忽然顿住。她轻轻嗅了嗅糕点,眉头微蹙,又将糕点放下。
“怎么了薇儿?可是不合胃口?”老太君关切地问。
叶凌薇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和困惑:“祖母……这梅花糕的香气……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好像……混了一丝极淡的、说不清的异味。”她转向旁边侍立的春儿,“春儿,你嗅觉灵敏,你也闻闻?”
春儿上前,拿起叶凌薇放下的那块糕点,仔细闻了闻,脸色忽然一变,失声道:“小姐……这……这味道不对!好像……好像有点苦杏仁的味道?虽然很淡,但……但奴婢绝不会闻错!”
“苦杏仁?”老太君脸色骤然一变!她年纪大,见识多,岂会不知有些东西会带有类似苦杏仁的气味?那绝非糕点该有的味道!
“快!把做这糕点的所有经手人,都给老身叫来!还有,立刻去请王大夫!”老太君厉声吩咐,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脸色铁青。
寿安堂内,瞬间一片兵荒马乱。
而此刻,佛堂内的彩月,还沉浸在即将“大功告成”的兴奋与恐惧中,浑然不知,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向她当头罩下。
叶凌薇坐在椅上,冷眼旁观着眼前的混乱,心中一片平静。
反击?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她倒要看看,这次,叶正德和王氏,还能如何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