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刀尖点在泥土上,刀身微微颤动。他站着没动,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脚前的地上。他的手还在抖,不是因为累,是因为心里压着东西。
空地外的山洞里传来脚步声。陈默尘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热气往上飘。他走到杜守拙身后三步停下,把碗递过去。
杜守拙没接。
“喝了。”陈默尘说。
“我没病。”杜守拙声音低。
“你左臂的伤早就裂了,现在连带肩骨都在疼,自己感觉不到?”
杜守拙低头看自己的左手。手指确实有些发麻,掌心发热。他没说话。
“你刚才练了一夜,三招来回不停。别人是练刀,你是拿刀逼自己。”陈默尘往前一步,把碗塞进他手里,“这药不治病,是补气的。你现在不是缺招式,是身子撑不住。”
杜守拙捧着碗,药味苦得刺鼻。他不想喝,可他知道师父说得对。他的腿在抖,膝盖发软,站这么久全靠一口气撑着。
他仰头喝下去。药烫,苦,一路烧到胃里。
“我不能停。”他说,“清漪等不了。”
“她要是知道你拼死去找她,结果倒在半路,你觉得她会安心?”陈默尘看着他,“你要救她,先得能走完这条路。”
杜守拙把碗还回去,碗底还剩一点残渣。他转身想回空地继续练,刚抬脚就被叫住。
“回来。”陈默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铺在石头上。
杜守拙走近。
纸上画着三株草药,线条简单但清晰。旁边写着名字。
“血灵芝、铁骨藤、还魂草。”陈默尘指着图说,“你现在的内力像堵住的河,光使劲没用。这三样配在一起,能把根脉打通。”
杜守拙皱眉:“在哪找?”
“血灵芝长在断崖背阴处,根须红得像血。铁骨藤缠老松树,茎上有金线纹路。还魂草只长在被雷劈过的树边上,叶子五个角。”
杜守拙记下每一句。
“这些地方都在深山。”他说。
“所以难。”陈默尘收起图,“你从小练刀,吃得苦,受得伤,但从没人教你养。断锋刀法到了高处,拼的不是力气,是气息能不能连成一线。你现在出刀快,可后劲断了。不是招的问题,是你身体跟不上。”
杜守拙握紧拳头。他知道师父说的是事实。昨晚那几十遍“断流”,每一次到最后都卡住,就像跑着跑着突然喘不上气。
“没有这些药,明天你见刘撼山,十招之内必败。”陈默尘看着他,“你腕上有‘守’字,不是‘杀’字。你要护人,先得让自己站得住。”
杜守拙低头看手腕上的刺青。守字边缘有些模糊,是这些年磨出来的茧盖住了。
他想起清漪被绑在椅子上的样子,想起她抓住他衣角的手。她没哭,也没喊,只是看着他,像在等一个答案。
他不能倒。
“我去。”他说。
“山路险,三味药分散在不同地方。你一个人去,得花时间。”
“我不怕时间。”杜守拙抬头,“我只怕去晚了。”
陈默尘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递给杜守拙。“这里有火镰、干粮、止血粉。路上小心落石和野兽。”
杜守拙接过,放进自己包袱里。他又取出断锋刀,用布条仔细裹好刀身,只留刀柄在外。刀有缺口,但他一直没换。这把刀陪他活到现在。
他把包袱背上肩,系紧腰带。
陈默尘站在洞口,看着他收拾。两人没再说话。
天还是暗的,远处山影黑压压一片。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湿气。
“药不好找。”陈默尘忽然说,“你若三天不回,我就去找你。”
“不用。”杜守拙系好最后一根绳子,“我能回来。”
他转身抱拳,动作干脆。
“师父,等我带回药。”他说,“这一刀,我要为‘守’字而劈,不再只为恨。”
陈默尘没拦他,只轻轻应了一声。
杜守拙迈步走向空地边缘的小路。脚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声。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一把插在地上的刀。
他走出十几步,停下。
回头看了眼山洞。陈默尘还站在那里,身影瘦削,背微驼,手里拿着那个空碗。
杜守拙没再说话,转身继续走。
小路往下斜,两旁是矮灌木。他走得稳,脚步不急。他知道这次不是冲,是走。每一步都要算准。
走到岔口,他拿出那张草图,对着山势看了看。左边通向断崖,右边绕向老松林。他选了左边。
刚迈出一步,左臂突然抽痛。像是有根针从旧伤里扎出来,直穿肩膀。他停下,咬牙忍住,等了几息才缓过来。
他知道这是身体在提醒他——他已经到了极限。
他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干饼,掰开吃了半块。又喝了一口随身带的水。吃完,把残渣扔进草丛。
重新出发。
山路越来越陡。石阶断裂,有些地方要手脚并用。他左手扶着岩壁,右肩扛着包袱,一步一步往上爬。
天边开始发白。云层缝隙透出淡灰色的光。风变大了,吹得衣服贴在身上。
他翻过一块巨石,眼前出现一道断崖。崖面朝北,背阴,岩缝里长着几丛苔藓。他靠近,蹲下身子,用手拨开碎石和落叶。
根须露出来一点,暗红色。
他心跳加快。
再挖深一些,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赤色菌体露了出来。
是血灵芝,但还没成熟。
他没摘。小的无效,反而浪费时间。
他站起来,望向对面另一座山峰。那里有一片松林,树干粗壮,应该能找到铁骨藤。
他正准备离开,脚下石头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右膝重重磕在岩角上。
疼痛炸开。
他单膝跪地,右手撑住地面。额头冒汗,呼吸变重。
几秒钟后,他慢慢站起来。右腿还能动,不算伤。他甩了甩左臂,麻木感还在。
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升了一点。时间不多。
他从包袱里抽出绳索,拴在旁边一棵老树上。这是防万一。山路难行,摔一次就可能回不来。
重新绑好包袱,他沿着崖边走。找下一个可能生长血灵芝的地方。
风吹过耳畔,带着凉意。
他走得很慢,但没停。
前方岩壁出现一道裂缝。他凑近查看,伸手进去摸索。
指尖碰到一团柔软的东西。
他慢慢往外掏。
是一小簇完整的血灵芝,根须鲜红,像刚流出的血。
他把它放进随身的小布袋里,袋子立刻染上一丝腥气。
第一味药,到手。
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
前方山路消失在雾里。他不知道接下来有多远,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野兽或陷阱。
但他知道,必须走下去。
他迈步向前。
右脚刚落地,左臂旧伤突然剧烈抽搐。整条手臂瞬间发麻,手指不受控制地松开。
绳索从手中滑出,啪的一声掉在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