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右手仍搭在刀柄上,虎口朝上,指节因长时间紧握而微微发白。雾气在他面前翻涌,像一层流动的墙。他没有动,呼吸低缓,鞋底压着松针与碎石混合的地面。前方十步,石桥尽头,一块青砖突然裂开。
不是风震,也不是野兽踩踏。
是人踏出来的。
黑影从雾中走出,脚步不快,每一步都让桥面微颤。来人穿深色劲装,袖口收得极紧,肩线平直如刀削。他停在桥中央,距杜守拙五步远,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朝外,露出一道暗红血痕——横贯整个手掌,边缘泛黑,像是旧伤撕裂所致。
杜守拙左脚后撤半寸,踩住桥面倾斜的角度。湿雾贴着他的额角流下,混着之前搏斗留下的血痕滑进眼角。他不动眼珠,只让视线随对方手腕的转动微微偏移。左手垂在身侧,“守”字刺青被雾气打湿,颜色变深。内力自丹田升起,顺着脊柱分出一线,注入左臂旧伤处。
热感立刻扩散开来。
不再是阻碍,而是引信。
对方右足猛然下压,整块青砖炸裂。碎石飞溅中,一掌直推而出,劲风卷起浓雾,直扑杜守拙咽喉。他未退,反而借桥面倾斜之势向侧前滑步,左肩下沉,同时右手拔刀不出鞘,以刀背抵住对方手腕关节。
铜锁挂绳缠住敌腕,轻轻一绕。
动作极小,却让对方攻势迟滞了不到半息。
就在这瞬间,杜守拙开口:“你要的,是断锋刀法?”
声音不高,但穿透雾气。
不是质问,是试探。
对方瞳孔一缩,手臂肌肉骤然绷紧。他没回答,反手一拧,试图挣脱刀背压制。杜守拙顺势松力,左手成爪,猛扣其右臂肘弯内侧。指尖触到一处凹陷——旧伤所在。
“逆形贴打。”
陈默尘教过的招。
敌人闷哼一声,身形微晃。杜守拙旋身横斩,刀未出鞘,仅凭鞘尾扫中其肋下软骨。沉闷撞击声响起,对方后退半步,脚跟已在桥沿。
他站稳,眼神变了。
不再隐藏杀意。
拳风骤起。
不是单拳,而是连环暴击。第一拳砸向面门,第二拳直取心口,第三拳藏指于掌,指尖突出如锥,直点杜守拙左肩旧伤穴道。
杜守拙低头,额角浅疤硬接一记肘击。血顺眉骨流下,模糊右眼视野。但他已贴近敌身,左手五指紧扣其右臂,拇指压住旧伤位置,用力一顶。
对方动作顿住。
就是这一瞬。
杜守拙右腿扫出,刀鞘横撞其膝外侧。敌人踉跄,重心偏移。他抓住机会,转身背对,刀终于出鞘三寸,寒光一闪即收。刀尖未见血,但敌人大腿外侧衣料裂开一道细口,渗出水珠般的湿痕。
不是血。
是雾凝成的露,在伤口处化开。
两人拉开距离,各自站定。
桥面已有七处碎裂,青苔翻卷,露出底下腐朽木板。
敌人低头看了眼腿上裂口,抬手抹去嘴角一丝血迹。然后,他用那只受伤的手,慢慢撕开右臂衣袖。
布料撕裂声很轻。
但杜守拙看清了那条烙印——扭曲的蛇形纹路,盘绕在上臂,末端烧焦,像是被人强行烙毁。
他认得这个标记。
十年前覆灭的“赤鳞堂”,专收亡命之徒。
对方盯着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你师父……没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杜守拙没答。
手指在刀柄上收紧一圈。
“栖云寺外,雪地里躺着的老和尚。”对方一步步逼近,“那是我师兄。他临死前,手里攥着半页刀谱。”
杜守拙眼神不动。
但心跳慢了一拍。
“他本可以活。”对方右拳再次提起,筋肉虬结,“可他非要拦那个拿铜锁的孩子。”
风忽然静了。
雾也不再流动。
杜守拙闭上眼。
不是惧怕,是回溯。
老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刀不在手,在心。”
他睁开眼时,呼吸已变。
不再是防御节奏,而是进攻前奏。
敌人扑来。
双拳齐出,带起呼啸风声。桥面承受不住这等劲力,两侧栏杆接连断裂。杜守拙不退,迎上一步,左手摊开,露出“守”字刺青,同时右脚斜踏半步,刀出鞘三寸。
寒光乍现。
刀未全出,却已逼停对方攻势。
“这一刀,”他说,“护的是我该守的人。”
话落,刀归鞘。
动作干脆,不留余地。
敌人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低头看自己胸前——一道细不可察的划痕,从左肩斜至右腹,深不过皮,却正穿过心脏投影位置。
他知道。
那一刀若全力斩下,他已经死了。
但他笑了。
嘴角裂开,血顺着牙齿滴落。
“好刀法。”他说,“可惜……你还没见过真正的断锋。”
杜守拙不动。
右手仍在刀柄上。
对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血痕更深。他将手掌贴在胸口,按住那道未破的刀痕,然后猛地发力——
皮肤绽开,血喷而出。
不是自杀,是解封。
一股狂暴气息自他体内炸开,震得桥面最后一块完整青砖崩裂。他双目赤红,拳势再起,比之前更狠、更快、更疯。
杜守拙左脚后撤,稳住重心。
旧伤处热流奔涌,真气随呼吸一圈圈运转。
刀再次出鞘三寸。
这次,寒光停留时间更长。
两人对峙。
雾被劲风撕开一道缝隙,露出灰白天光。
敌人动了。
一拳轰出,直取咽喉。
杜守拙抬刀格挡,刀鞘与手臂形成夹角,卸去部分力道。但他仍被震得后退一步,左肩撞上虚空边缘,碎石滚落深渊。
下方无回音。
只有更深的雾。
敌人趁势逼近,右拳变掌,直插心口。杜守拙猛然低头,以额角再接一击,鲜血糊满整张脸。他在血雾中伸手,左手五指精准扣住对方右臂旧伤。
对方动作微滞。
就是这一刻。
杜守拙旋身,刀鞘尾部猛击其肋下软骨。
闷响再起。
敌人后退半步,嘴角溢血。
但他没停。
撕开左袖,又一道烙印暴露——残缺的虎头纹,与右臂蛇形组成完整图腾。
他双手合十,猛然一分。
骨骼发出爆鸣。
杜守拙知道,下一击将是全力。
他闭眼,回想栖云寺雪地里那一斩。
不是为杀,是为护。
睁眼时,刀已出鞘三寸。
刀意随呼吸起伏,如潮涨潮落。
敌人跃起,双拳合击头顶。
桥面彻底崩裂。
杜守拙迎上一步,刀不出,人先至。
左手“守”字刺青在雾光下清晰可见。
拳风压顶。
刀光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