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两匹黑马在前往王宫的大道上缓缓并列驱行,马上的人一路走来,有说有笑。身前身后各是30名背着步枪的士兵。
老将军李肃望了一眼铅灰色的云层,对身旁这位年满24的大吴世子蒋昭玄悠然地说:“世子殿下,刚才您的意思是让老臣去当伴郎?”
“这倒不至于,老师,现在我前去见我的父王,也是告诉他这个喜讯。”他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光彩,他们腰间的枪托在马鞍上撞出闷响,蒋昭贤攥紧缰绳,“您今年是52了吧?”
军靴踏在路面,发出整齐划一的“咔咔”声,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搅动着沉闷的空气。
“是,当伴郎确实有点老了。”李肃微微颔首,又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在此恭喜世子殿下十日的琉求生活,当初王上也有些反对,只是现在臣见您这副神采,若王上问起我来,倒不知怎么回答了。”
王宫那朱红色的、钉满巨大铜钉的宫门已经出现在眼前,宫墙高耸,墙头覆盖着墨绿色琉璃瓦。
宫门未开,只开了一道仅供单骑通过的侧门,门两旁肃立着的是深蓝色禁卫军服的卫兵,擦得锃亮的毛瑟步枪扛在肩上,眼神锐利。
“殿下,那老臣在此等候。”李肃一把勒住了马缰,声音沉稳。
毕竟他的职责就是护送世子殿下安全抵达宫门,至于宫内,自有另一套规矩。
蒋昭玄点头,动作利落,翻身下马,身后立即冲过来两名深蓝近卫军军服的贴身卫兵,无声紧随其后。
这两人也是身形精悍,腰间藏着一把手枪,另一边则藏着一把细长的刀,作为世子殿下自幼的伴当,他去哪,他们就跟去哪。
大步穿过那道幽深的侧门,宫内的安静肃杀他早已习惯,跨过巨大的青石板铺就的广场,现在他们也只看到一队奴仆刚在远处走过一处亭子。
3人的脚步声回荡,飞檐斗拱如同巨兽的爪牙,直指天空,空气中也飘荡着淡淡的檀香,还有一丝来自内庭花园的潮湿花香。
引入的内侍早已候在阶前,蒋昭玄快到他身前,他就躬着身子,轻声说道:“世子殿下,王上在‘澄心斋’等候。”
声音在这种空旷之地清晰可闻,他随着内侍穿过几重回廊,至于澄心斋,他还是清楚的,这并非正殿,而是他父王处理完朝政后休息、读书的偏殿。
殿门外守着同样几名身着深黑制服、但明显是宫廷卫兵的精锐,他一到,他们就无声向他行礼。
他示意两名贴身侍卫留在门外走廊,自己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光线柔和,弥漫着上等墨锭和宣纸的清香,窗棂半开,窗外一丛翠竹在微风中摇曳,沙沙作响。
大吴国王蒋承稷身穿一件赭石色暗云纹锦袍,正对着门,俯身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似乎在欣赏一幅新画。
案头一只青玉香炉里,细细的香烟袅袅升起。
这个定都福州的国家总面积有21.45万平方千米,奉帝国的附属国。
“儿臣昭贤,在此叩见父王。”蒋昭玄在距离书案只是几步的距离,撩袍跪下行礼。
蒋承稷此刻脸上却带着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
“昭玄来了?快起来,快起来!”他声音洪亮,透着那种喜悦,几步上前,亲手扶起儿子,“来来来,看看这幅《山居图》的摹本,笔意虽不及子久,却也颇得几分神韵。”
他拉着蒋昭玄走到书案前,兴致勃勃地指点着画中的山水丘壑。
父子二人对着这幅画聊了几句,气氛融洽,显然,王上今日心情极佳,话也比平日多了些、流利了些。
蒋昭玄趁机禀告:“父王,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件私事禀报。”
“哦?何事?”蒋承稷含笑看着他。
“儿臣与南京的魏昭雪公主情意相投,近日已取得不少进展,也互许终身。”蒋昭贤的声音清晰坚定,眼神坦荡,“此前,她也游过我们福州,也现身在我们宴会上,订婚的日子马上要确认下来了。”
蒋承稷脸上的笑容甚至有些激动起来:“太好了!好,好。此乃人生大喜。”声音依旧带着笑意,而且拍了拍蒋昭玄的手:“两个国家现在终于可以更进一步了!”
那份喜悦还没有沉淀下去,上面就又多了一层更深沉的东西,他一把握住儿子的手:“昭玄,能寻得心仪之人,父王为你高兴,魏昭雪公主虽只是公主之名,可也是出身名门,又知书达理,确为良配。”
“父王,这……”蒋昭玄面对自己父王喜悦,倒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只是站着:“那儿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他话音刚落,蒋承稷脸上突然浮现出一股凝重,只是瞬间,又重新浮出温和的笑意,带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来,随父王来。”
他引着蒋昭玄走向澄心斋内间。
这里陈设更简单雅致,靠墙立着一个巨大的、用紫檀木打造的宝箱,嵌着螺钿和象牙,在幽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蒋承稷从腰间取出一把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机括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缓缓打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混合着檀香与樟脑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
箱内铺着明黄色的锦缎,蒋承稷动作极其郑重地,从锦缎深处捧出一个同样用明黄绸缎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那绸缎包裹得严丝合缝,只在首尾两端隐约透出里面硬物的轮廓。
“拿着。”蒋承稷转过身,将这沉重的绸缎包裹之物缓缓递到蒋昭玄面前。他的眼神此刻充满了期许,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蒋昭玄连忙双手接过,这绸缎刚一接过就透着一股冰凉,沉甸甸的分量压着。
即使隔着层层包裹,蒋昭玄也能感受到里面那长条状物体所蕴含的锋锐与厚重,这绝不仅仅是一把宝剑。
王上缓缓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他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等再转身时,他的目光又变得无比郑重。
“你的情意发于本心,纯粹真挚,父王相信。”他缓缓说道,“然而,昭玄……”他走近蒋昭玄,深深地看进儿子的眼睛。
蒋昭玄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恳切:“父王,我认为这份情意,发于本心,与政治无关。”
“但你们的爱情,可以为我们换来一代人的和平。”父王在他面前郑重的说,这句话说出口时,蒋昭玄的心猛地一沉。
这桩婚事背后有无法回避的政治现实,蒋昭玄只觉得,那份还算纯粹的情意,瞬间就被裹挟进了一种家国命运的惊涛骇浪中了。
他张了张嘴,只是低下头,沉声道:“儿臣明白。”
继续和父王谈了几句,告别了。
这位世子殿下今天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出了门,闻到那股清香,还是让自己内心平静了下来。
几个人从王宫内走出,看着李肃站在马边等候,见到他们,也拱手行礼。
“老师真是客气。”蒋昭玄翻身上马,抽出马鞭:“让您久等了。”
李肃上马:“不敢,不敢。”
“见过父王了,父王对我期待,走。”蒋昭玄草草带过,“对了,我还想听听老师您讲的时事。”
“那就回去吧,最近事情,可不少啊。”李肃语气有些迟缓。
两个人走进蒋昭玄的房间,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屋内的气氛莫名凝重起来。
蒋昭玄看向四周,率先开口:“老师,说吧。”他的声音一贯沉稳。
李肃反而看起来有些神色谨慎,微微摇头,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这种事情,可不太合适明面讲。”说着,他抬手示意身旁的侍从,“去把门窗关好。”
侍从们迅速行动,一时间,屋内只剩下轻微的关门声,一切安静下来,蒋昭玄疑问也越来越深,他再次追问:“现在呢?发生什么事了?”
眼前的老师也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椅子:“坐,你先坐。”
等到其他人都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老师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殿下,福州,恐怕马上就要炮火连天了……”
“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蒋世子闻言,还是猛地站起身,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李肃像是在斟酌着用词,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现在我们当前有个不小的阻碍……殿下,就在这些天,蒂尔尼克公司在海面上动作可不小。他们的舰队频繁游弋在海峡附近。据可靠的密报,他们正大量囤积火药、炮弹这类军备物资,战舰也在日夜加紧修缮,这显然是在为战争做准备啊。”
蒋昭玄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不安:“究竟是为什么?我们与他们以往也有摩擦,但不至于剑拔弩张的地步。”
李肃还是长叹一声,目光忧虑:“他们觊觎我国市场已久,福州目前作为我们最重要的重要的也是几乎唯一的通商口岸,贸易往来频繁。”
“按照老师的意思……他们想通过武力打开更大的市场,而且还企图染指更多沿海地区,比如建立据点?”蒋昭玄讲完这句话,都觉得有些夸张了,他真的有些不太相信。
但眼前老师的表情让他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
“难道父王和朝中大臣们对此毫无察觉?”他继续疑惑道。
“殿下,这并非毫无察觉,其实朝中已经收到了不少关于他们动向的报告,前天,你还在野外打猎,宫中的摄政王会议就已经进行过商议,只是……”他的言语仿佛噎住。
蒋昭玄连忙说:“老师,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这公司行事狡猾,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开战,我们难以摸清他们的具体进攻时间和战略部署。”李肃捏着下巴,耐心解释。
“我们现在有什么应对之策?”他问道。
“目前,朝中已经下令沿海军队加强戒备,修筑工事,计划增加不少了望哨,密切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时,也在暗中调动兵力。”李肃回答说。
听完,蒋昭玄还是眉头微皱。
李肃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殿下,我们不能贸然主动出击。一,我们还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会开战,如果我们先动手,理亏的自然是我们;二,他们的远东舰队实力不容小觑,拥有先进的各类军舰,如果没有充分准备就开战,我们胜算不大。”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按照父王的旨意,他将在4月以避暑之名前往闽地内地,这谁都清楚,实则就是为了远离这场可能到来的战火。
听完这一切,这位世子殿下内心五味杂陈,他紧握着拳头,看向这位从小到大教自己的老师,语气坚定:“老师,您还是让我留在福州吧,我誓与福州共存亡。”
他无法下定决心来逃避,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勇于担当。
老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王族世子,可能,也只有他的眼中是疼惜无奈,这可不仅是一位王族世子,也是自己一路带过来的优秀学生。
他还是坐着缓缓摇头:“殿下年轻,而臣已经老了,其他的老臣们也和我一起准备好了留下一起保卫。”
“老师,您从小教导我,身为王室子弟,当家国为重,如今这局势飘忽不定,我们自己的都城危在旦夕,我又怎能临阵脱逃呢?”蒋昭玄再次左手抱拳,言辞恳切,微微颤抖。
听完,李肃只是面露难色。
他何尝不知道眼前他的心意,可最后还是王命难违:“这次,如果他们真主动打过来,我也是九死一生,而凭殿下的能力,我也相信一定会保住江山的,但……这跟你父王的旨意……是两码事。”
他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李肃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可能有些冒犯,我知道世子殿下想说什么,可殿下目前还年轻……”
李肃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好像下一秒就要走去开门,然后直接离开。
蒋昭玄抿了抿唇,也站了起来,对着他的背身左手抱拳,微微低头:“学生……已明白老师授意,已明白将军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