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苏州河下游江湾一带的芦苇荡染成了一片凄艳的赭红。一人多高的芦苇无边无际,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浑浊的河水在这里变得平缓,形成大片泥泞的浅滩和错综复杂的水道。
婉清一行人,便藏身在这片茫茫芦荡深处,一个由几块破旧船板和芦苇搭成的、半浸在水中的废弃渔寮里。渔寮低矮潮湿,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和淤泥腐败的气味,却成了他们眼下唯一的避风港。
陈栓子被安置在渔寮最干燥的角落,身下垫着能找到的最柔软的干芦苇。沈逸尘不顾自身虚弱,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不时探探他的鼻息,或用沾湿的布条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磺胺似乎起了一些作用,陈栓子不再持续高烧,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断断续续,蜡黄的脸色也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但断臂处的伤口依旧狰狞,感染的控制情况仍是未知数。
阿勇出去探查情况兼寻找食物了。婉清则盘膝坐在渔寮入口处,一边调息恢复着白日里消耗的混沌之气,一边将神识如同蛛网般悄然散开,警戒着方圆数百丈内的风吹草动。手心中,那粒青铜碎屑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温热,坚定地指向西北——芦苇荡的更深处,那片更加荒芜、人迹罕至的江滩湿地。
白日里惊心动魄的遭遇,尤其是与白面人那短暂却凶险的交锋,让她心有余悸。那“镇钥之匣”和青铜碎屑蕴含的秘密,显然牵扯极大。白面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脱困之后,必然会像最狡猾的猎犬一样追踪而来。
时间,依旧紧迫。
夜幕缓缓降临,残月如钩,清冷的光辉洒在无边的芦苇上,投下斑驳陆离、摇曳不定的阴影,使得这片寂静的芦荡更添几分鬼气森森。
阿勇回来了,带回了几条用削尖的芦苇杆插来的小鱼和一些可以食用的水草根茎,脸色却并不好看。
“外面情况很糟。”他压低声音,一边处理着那少得可怜的食物,一边忧心忡忡地道,“鬼子在闸北搞了大清洗,很多地方都在抓人杀人。通往租界的路口查得更严了,听说还混进了不少便衣特务。咱们暂时……恐怕是出不去了。”
这在意料之中。婉清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西北方向的黑暗:“出不去,就继续往里走。”
沈逸尘闻言,抬起头,月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婉清,你是说……跟着那碎屑的指引?”
“嗯。”婉清摊开手心,那粒碎屑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白面人也在找与这东西相关的一切。我们不能等他找上门。既然这指引指向芦荡深处,那里或许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是一条生路。”
她顿了顿,看向昏迷的陈栓子:“而且,栓子哥的伤势,光靠磺胺恐怕不够,需要更稳妥的救治环境,或者……其他的机缘。”
沈逸尘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好,听你的。”经历了这么多,他对婉清的判断和能力已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
阿勇自然也没有异议。
简单的食物勉强果腹后,阿勇负责前半夜警戒,婉清和沈逸尘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水波轻拍岸边的呢喃。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子时刚过,正在调息中的婉清,猛地睁开了眼睛!几乎同时,负责警戒的阿勇也如同受惊的猎豹般弓起了身子,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有情况!
婉清的神识捕捉到了!在芦苇荡的边缘,距离他们藏身的渔寮约一里之外,出现了几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恶意与血腥气的身影!他们行动迅捷而专业,如同鬼魅般在芦苇丛中穿行,正在呈扇形向着芦荡内部搜索推进!不是日军,也不是普通的便衣队,那气息……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或者……特殊行动人员!
是白面人派来的?还是陈世昌的人?或者是……其他势力?
不管是谁,目标显然就是他们!
“有人来了!准备转移!”婉清低喝一声,立刻起身,毫不犹豫地背起依旧昏迷的陈栓子。
沈逸尘和阿勇也迅速行动起来,熄灭微弱的火种,收拾好所剩无几的物品。
“往哪个方向?”阿勇急切地问。
婉清感受着手心碎屑传来的、在危机刺激下反而更加清晰的指向,目光锐利地投向西北方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跟着指引,进深处!”
没有时间犹豫,三人立刻冲出渔寮,涉入冰冷泥泞的浅水,向着芦苇荡的核心区域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移动。
月光被茂密的芦苇层层遮挡,能见度极低。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淤泥和水坑,芦苇叶边缘锋利,不时划破皮肤。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身后的追兵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动向,搜索的速度明显加快,甚至传来了几声压抑的、用于联络的夜枭啼叫般的口哨声!距离在拉近!
“他们追上来了!”阿勇回头看了一眼,语气急促。
婉清眼神冰冷,她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她一边奔跑,一边将神识全力向后延伸,锁定那几名追兵的位置和行动轨迹。
五个人……呈一个松散的包围圈……速度很快,配合默契……
她心念电转,突然对阿勇道:“阿勇,你带沈先生和栓子哥先往西北走,我留下阻他们一阻!”
“不行!”沈逸尘和阿勇再次同时反对。
“听我的!”婉清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能应付!你们先走,找到合适的地方藏起来!我会跟上!”
她将陈栓子小心地交给阿勇,深深看了沈逸尘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着嘱托、信任与决绝。
不等两人再说什么,她猛地转身,混沌之气流转,身形如同融入月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侧后方迂回,主动迎向了那几名追兵!
沈逸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芦苇丛中,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但他知道,此刻别无选择。他咬牙对阿勇道:“走!”
两人背负着陈栓子,继续向着西北方向艰难前行。
婉清如同暗夜中的猎手,在芦苇丛中灵活穿梭。她收敛了全部气息,甚至控制着心跳和血液流动,与环境完美融为一体。她绕到那五名追兵的侧翼,选择了一处芦苇相对稀疏、便于发挥的地形。
追兵显然没料到目标会主动反击,更没料到反击来得如此悄无声息、如此致命!
当第一名追兵警惕地拨开身前的芦苇时,等待他的是一道快如闪电的、蕴含着混沌之气的掌刀!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喉骨便已碎裂,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二名追兵听到异响,刚转过头,一枚被混沌之气包裹的、边缘锋利的贝壳已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太阳穴!
瞬间减员两人!剩下的三名追兵立刻意识到遇到了硬茬子,迅速背靠背结成三角阵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摇曳的芦苇阴影,手中的匕首或短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出来!”其中一人低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婉清如同耐心的蜘蛛,潜伏在黑暗中,寻找着下一击的机会。她不能恋战,必须速战速决,然后尽快去追赶沈逸尘他们。
然而,就在她准备对第三名追兵发动突袭时,异变再生!
一股熟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寒气息,如同潮水般毫无征兆地从芦荡的另一个方向弥漫开来!远比那几名追兵更加浓郁,更加可怕!
是白面人!他竟然亲自追来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那三名幸存的追兵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脸上瞬间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遇到了天敌,连阵型都维持不住,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婉清心中大骇,再也顾不得解决剩下的追兵,身形暴退,向着沈逸尘他们离开的方向全速冲去!
必须立刻汇合!白面人亲自出手,情况危矣!
月光下,芦荡中,一场更加危险、更加不对等的追杀,骤然升级。婉清的身影在芦苇丛中急速穿行,身后是弥漫开来的、如同实质的阴寒与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