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及那冰冷粗糙、布满苔藓湿气的碑文刻痕,婉清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那残破的“沈”字,如同一个跨越时空的烙印,将她与这座荒岛、与沈家那悠远而神秘的过往紧紧联系在一起。
她不顾苔藓的湿滑与脏污,近乎执拗地用手,用袖口,一点点清理着旁边几块较大石片上的覆盖物。疤爷和其他水手围拢过来,虽不明文字含义,但那古朴苍劲的刻痕本身,以及婉清异常专注凝重的神情,都让他们意识到这些石头非同寻常。
更多的字迹在污垢下显露,破碎,断续,如同垂死老者最后的遗言:
“……星流……七……载……终……陷……”
“……归藏……路……绝……墟……”
“……后人……戒……勿……寻……”
“……身……化……岛……魂……守……”
破碎的信息组合起来,勾勒出一幅令人心悸的图景:沈家先人,曾进行过长达七年的“星流”航行,最终却陷落于此。他们试图寻找的“归藏”之路已然断绝,此地成了“墟”。他们留下警示,告诫后人切勿再来寻找。而他们自身,似乎与这座岛屿融为了一体,魂魄守护于此。
“身化岛……魂守……”婉清喃喃念出这几个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难道这座岛的某种特质,或者说,这些沈家先人的残魂,依然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猜想,她发间的玉簪,骤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清亮而急促的嗡鸣!那温润的暖意瞬间变得灼热,不再是滋养,而更像是一种强烈的、指向性的呼唤!
嗡鸣声中,玉簪自主地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这光晕不再仅仅笼罩婉清,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缓缓覆盖上那几块刻有碑文的青黑岩石!
奇迹发生了!
被玉簪光华笼罩的碑文,那些原本死寂的、冰冷的刻痕,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逐一亮起微弱的、星辉般的光芒!光芒沿着刻痕的笔画流淌,将那些残破的古字映照得清晰可见,甚至……开始流动、重组!
不再是静态的文字,那光芒仿佛化作了活动的墨水,在岩石表面勾勒、变幻,最终形成了一幅模糊却连贯的、如同皮影戏般的动态影像!
影像中,可以看到数艘样式与破浪号截然不同、更显古朴甚至带有某种法器特征的帆船,在狂暴的、闪烁着星辉与雷暴的诡异海洋中挣扎。一个模糊却气势恢宏的身影立于为首船只的船头,手持一枚与婉清玉簪形制相似、却似乎更加古老的玉器,引导着船队,试图冲破前方一片如同漩涡般吞噬光线的黑暗海域……然而,黑暗太过强大,星辉被吞噬,船只一艘接一艘地解体、沉没……最后,那手持玉器的身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将全部力量注入玉器,玉器爆发出最后的强光,与整片黑暗海域以及……脚下的土地产生了某种剧烈的共鸣、融合……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碑文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死寂。但那段短暂却震撼的“石语星痕”,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
“刚才……那是什么?”一个水手声音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
“是……是鬼魂显灵了吗?”另一个也面无人色。
疤爷脸色凝重,他虽也心惊,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震撼。他看向婉清,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枚已然恢复平静、却依旧散发着余温的玉簪上。“是这簪子……引动了先人的记忆?”
婉清没有回答,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与悲怆之中。那段影像,无疑是沈家某一支先人舰队在此覆灭的最后时刻!他们并非简单的遇难,而是在与某种可怕的、吞噬星辉的“黑暗海域”抗争中失败,最终首领以自身和法器为代价,与岛屿融合,形成了某种……封印或者守护?
而这枚玉簪,作为沈家传承的信物“星辉引”,与那影像中首领持有的古老玉器同源,故而能引动这残留在碑文中的集体记忆碎片!
“魂守……他们还在……”婉清抚摸着恢复冰冷的石刻,能清晰地感觉到,玉簪与这片土地、与这些沉眠的英魂之间,存在着一种深沉而悲伤的联系。
就在这时,玉簪再次传来异动!但这一次,不再是呼唤,而是一种……引导!一股清晰的、带着某种迫切意味的意念,通过玉簪与逸尘灵光的微弱共鸣,传递到婉清的心神中——指向岛屿深处,那片最为茂密、气息最为阴沉的丛林!
那里,还有东西!或许是那影像中首领最终融合的核心之地?或许藏着这支沈家先人留下的、未被碑文记载的真正秘密或……遗产?
“我要去里面看看。”婉清站起身,眼神坚定地望向丛林深处。玉簪的指引和方才看到的影像,让她无法就此离开。
“丫头,你疯了?”疤爷眉头紧锁,“这岛邪门得很!刚才那景象你也看到了,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鬼东西?咱们补充点淡水赶紧走才是正理!”
“里面有我必须弄清楚的东西。”婉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关系到……沈家的存续,也可能关系到我们能否安全离开这片雾瘴海。”她将“安全离开”加重了语气。
疤爷脸色变幻,他见识过这女子的手段和那玉簪的神秘,深知她所言非虚。在这完全迷失方向的鬼地方,任何可能的线索都至关重要。而且,方才那碑文影像带来的冲击,也让他对这岛屿产生了极大的忌惮与一丝好奇。
“……妈的!”疤爷啐了一口,脸上横肉抖动,“老子就再陪你疯一次!兄弟们,抄家伙!跟紧点!都他妈打起精神来!”
他点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名最得力的手下,其余人则被命令留守海滩,看守小艇和接应。
一行人再次出发,这次是由婉清凭借玉簪的指引走在最前。踏入那片更加阴暗的丛林,光线几乎被完全遮蔽,空气中腐烂的气息更加浓重,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咕噜声,仿佛下面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玉簪散发着稳定的光晕,驱散着令人不适的阴湿寒气,也为众人照亮前路。逸尘的灵光在玉簪内依旧沉寂,但婉清能感觉到,越是深入,玉簪本身与岛屿深处那股沉眠力量的共鸣就越发清晰。
行进异常艰难,藤蔓缠绕,怪石嶙峋。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向下的、被无数粗壮树根和藤蔓遮蔽的洞口,一股带着浓郁土腥和奇异能量的冷风从洞内吹出。玉簪的指引明确无误地指向这个洞穴!
“就是这里。”婉清停下脚步。
疤爷示意一名手下上前,用砍刀小心地清理洞口的障碍。当洞口勉强可以容一人通过时,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古老岁月与精纯星辉残余的能量波动涌了出来,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压抑。
洞穴内部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婉清深吸一口气,将玉簪从发间取下,握在手中。玉簪的光芒如同烛火,照亮了脚下狭窄的通道。她率先弯腰钻了进去,疤爷三人紧随其后。
通道向下倾斜,潮湿滑腻。走了数十步后,空间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与沈园那片溶洞有些相似,却更加原始、粗犷。溶洞顶端垂落着许多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钟乳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朦胧而神秘。而在溶洞的中央,并非建筑,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着的……水晶簇!
那水晶簇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色,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散发出精纯而庞大的星辉能量!但这能量却被束缚在水晶簇周围,无法逸散,反而在不断吸纳着从溶洞顶部渗透下来的、稀薄的雾瘴能量,将其中的混乱与死寂部分缓慢地转化、净化?
而在水晶簇的正下方,盘膝坐着一个人影!
不,那不是活人。那是一具栩栩如生的……尸身!身着古老的、绣着星辰图案的沈家服饰,面容清癯,双目紧闭,肌肤却如同玉石般温润,没有丝毫腐败的迹象。他双手结着一个奇特的法印,按在水晶簇的基座上,仿佛正在维持着某种永恒的仪式。
正是影像中那个最后与岛屿融合的首领!
他果然在这里!以自身尸身为阵眼,维系着这巨大的、似乎能净化雾瘴能量的水晶簇!
玉簪在婉清手中剧烈地震颤起来,光芒大盛,与那水晶簇以及那具尸身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庞大的、混杂着无数记忆片段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就要顺着玉簪的链接,冲入婉清的脑海!
婉清脸色一变,她能感觉到,这信息流太过庞大,以她如今的状态,强行接收很可能心神受损,甚至被同化!
但就在这危急关头,一直沉寂在她玉簪内的、属于沈逸尘的那一点意识灵光,仿佛被这同源且庞大的先祖之力唤醒,猛地跳动了一下,散发出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守护意志,如同最坚韧的盾牌,挡在了婉清的心神之前!
与此同时,那具盘膝而坐的尸身,那如同玉石般的食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带着无尽沧桑与审视意味的意念,如同跨越了千年时光,直接落在了婉清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手中那枚剧烈震颤的玉簪,以及玉簪内那缕微弱的、属于沈逸尘的灵光之上。
一个古老而疲惫的声音,在溶洞中,更在婉清的识海深处,缓缓响起:
“后世之子……汝……携吾族‘星辉引’与……一缕将熄之魂……至此……缘也……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