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徐贞月做主，每人上前领两块羊脂皂，算作季度奖励。
人群逐渐散去，他们戴着新发的口罩，讨论着方才的保密文书和到手的工钱、羊脂皂，喜气洋洋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空地上，只剩下沈嘉安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双手不安地搓动着，脚下像是生了根，欲言又止。
徐贞月和沈培风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嘉安这个曾经家中最小的弟弟，并不像沈钧越一样会说话，讨孙秀兰的欢心，因此在家也是被沈钧越吸血的命。
他与沈培风相比，区别就在于孙秀兰不会剥削他剥削得太厉害。
三弟性子敦厚，与他们素来亲近，对他们也一直保持尊重与感激。
自从分家出来，他在徐贞月手底下的酒坊里做事勤恳，从无二话，也为他们守着酒坊，才让徐贞月无后顾之忧。
今日这般模样，定是遇到了极大的难处而且这难处，多半与老屋那边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与老屋那边有关，三弟绝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沈培风率先走下台阶，来到沈嘉安面前，声音平和：“三弟，可是有什么事？”
徐贞月也跟了过来，静静站在一旁，目光温和，没有催促。
沈嘉安抬头看了看自家大哥那沉稳的面容，又瞥见大嫂清澈了然的眼神，脸上瞬间臊得通红，嘴唇嗫嚅了几下，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大哥......大嫂......我.....我......唉......”
他实在难以启齿。
母亲孙秀兰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寒透了大哥大嫂的心，如今自己却要为了母亲卖地救二哥的事来开这个口，这无异于是在大哥大嫂的伤口上撒盐，更是将他置于不仁不义之地。
徐贞月见他如此窘迫，心中已猜到了七七八八。
她轻声开口，提议道：“三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进去再说？”
沈嘉安茫然地抬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了，若是问了，自己就是不仁不义，但若不问，就是放任娘和兄长病死，岂不是不忠不孝？
再看向沈培风和徐贞月时，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
沈培风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也同意自家媳妇的提议。
徐家人各自回到了自己所在的作坊忙活，唯有徐老汉和金氏在家里，一行人进了院子，全都到了主屋。
白芷和白芨奉茶过来后，便退在门口。
此刻，主屋里也只有自己人。
沈培风看向沈嘉安，深邃的眸子似乎能把人看穿。
但他还是希望这个弟弟能主动说出来，毕竟如今沈培风自己的身世未明，除了徐家人，沈嘉安算是他还算亲近的人，且他也不希望这段兄弟情就此断绝。
沈嘉安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愧疚，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将孙秀兰要卖光家里的田产给沈钧越和她自己治病，以及老屋的近况，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他语气低沉，充满了无奈与难堪。
“大哥，大嫂，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实在是......可是我娘她......她以死相逼，我二哥那边也确实......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尽管孙秀兰对他不如二哥好，但她生了他，养大了他，生养之恩，使得他必须要将这担子好好地担在身上，推卸不得。
这，便是大周朝能压死人的“孝道”。
他说完，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兄嫂的脸色。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金氏同徐老汉坐在一边，这是他们女婿的家事，本不该由他们掺和，但既然听了，他们也想继续听下去，看看女婿如今对沈家老屋那边真正的想法。
沈培风面色沉静，看不出任何喜怒，但紧抿着的唇角显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那孙氏先是自作主张将自己收为养子，后又从小苛待，等自己长大后更是一味趴在自己身上吸血，甚至苛待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们。
孙秀兰，是带给他和妻女无数伤害的人。
他不计较过去的伤害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他们自己深陷泥潭需要银钱治病，却要他来接这烫手的山芋。
沈培风不得不在心里鄙夷这两人。
徐贞月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愧疚不已的沈嘉安，知道他夹在中间最为难受，此刻坐在屋里更是如坐针毡。
这些年，他并未偏帮孙秀兰作恶，如今也只是被自己的母亲以死相逼过来传话。
若直接拒绝，只怕村里没人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买地，到时孙秀兰只会变本加厉地折磨这个老实的小儿子。
到时如果孙秀兰先一步在沈钧越之前走了，也更显得他们有钱却不施以援手，难免太过绝情。
但他们家和孙秀兰已在祠堂断亲，更是当着乡亲们的面揭露了孙秀兰的那些丑事，她自然不怕村里人的议论。
徐贞月更不怕什么因果报应，她本不是什么圣母，没必要对这种人都施以援手。
但孙秀兰要卖的那十几亩地......似乎与她买来的那近四百亩地相连，能把她家的地连起来，到时进行各种农耕活动，都更为方便。
且那十几亩地无论是从采光、水分，还是肥度上来看，都很合适种红薯。
嗯......她不是想帮孙秀兰，而是想要那十几亩地而已。
沉吟片刻，徐贞月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三弟，你的难处，你大哥和我都明白。地，我们可以买。”
沈嘉安愕然地抬头，眼神中满是意外。
他没想过，娘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曾经被逼上绝路的大嫂，大嫂如今还能主动开口，答应买地。
大嫂的心胸，果然不是他能随意揣度的。
而大嫂一旦开口，大哥也不会反对，大哥家里的这些杂事，向来都是大嫂做主。
只要将地卖了出去，他就不用面对难缠的娘，也能继续攒钱盖房子了。
不得不说，人性果然复杂。
沈嘉安心里感激的同时，也在想大嫂究竟要提出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