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高课查资金流向——这很可能是松本优子的手笔。那个女人太敏锐，上次没查出什么，这次换了方向，从经济问题入手。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丁陌看着镜子里那张属于“竹下贤二”的脸。三十多岁，普普通通的日本文员长相，眼神温和，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就在这张脸背后，藏着太多秘密。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必须理清头绪，想出对策。
资金问题……他确实有漏洞。
虽然大部分交易都通过陈世雄、铃木这些中间人，用的是现金或者实物，但总有些痕迹。比如那批皮革的利润分成，丝绸生意的进账，还有平时打点各种关系的开销……
如果特高课真的查到这些，他很难解释清楚——一个领事馆的普通文员，哪来这么多钱？
丁陌擦干脸，回到办公室。他关上门，从保险柜里取出账本，开始一页页核对。
账本有两本。一本是明账，记录的是领事馆的公务开销，每一笔都有票据，清清楚楚。另一本是暗账，记的是他私下的资金流动，用的是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
他翻开暗账，快速浏览最近三个月的记录。给山田的技术咨询费，给松井健一的“礼品”，给吴关长的“茶水费”，还有陈世雄那边的各种开销……
每一笔都不大，但加起来数目不小。更麻烦的是，有些钱是走银行转账的——虽然用的是假名账户，但如果特高课动真格查，还是有可能追查到。
丁陌合上账本，锁回保险柜。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
必须想办法应对。
硬扛肯定不行。特高课既然开始查，就说明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现在要做的是切断线索，转移视线，或者……找个替罪羊。
替罪羊……
丁陌想到了一个人——铃木。
铃木的商社经手过不少他的生意，账目上肯定有痕迹。如果特高课查到铃木那里，也许可以把问题推到商业纠纷上。毕竟商人之间资金往来频繁，有些说不清的账很正常。
但这样风险也大。铃木会不会把他供出来？难说。商人重利，也惜命。如果特高课用上手段，铃木不一定扛得住。
还是得双管齐下。一方面要清理痕迹，另一方面要转移特高课的注意力。
丁陌坐回桌前，开始写一份报告。报告的标题是《关于上海港物资转运过程中可能存在的舞弊现象及防范建议》。内容写得冠冕堂皇，列举了几种可能存在的舞弊手法：虚报数量、以次充好、内外勾结倒卖物资等等。最后提出建议，要加强监督，完善制度，定期审计。
这份报告，他准备交给中岛大佐。
特高课在查经济问题，那他就主动提出要加强经济监督。这样既显得他坦荡，又能把水搅浑——如果港口真的查出问题，特高课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过去，他这边反而安全。
写完报告，已经是中午。丁陌没去食堂吃饭，而是叫了外卖在办公室吃。吃饭时，他又把整个思路重新捋了一遍。
清理资金痕迹，需要时间。转移注意力，需要机会。在这期间，他还必须维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下午两点，他带着报告去找佐藤康弘，请他把报告转呈中岛大佐。
“竹下君考虑得很周全。”佐藤看完报告，点点头，“港口那边确实需要加强监督。你放心，这份报告我一定转交给大佐。”
“麻烦佐藤参赞了。”
从商务处出来，丁陌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电讯室。他想找山田聊聊，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更多关于特高课调查的消息。
但山田不在。电讯室的人说他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
请假？丁陌心里一沉。山田从没请过假，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不动声色地问：“山田君家里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说是急事，一早就走了。”同事摇头。
丁陌没再问，转身离开。走到楼梯口时，他停下脚步，看向窗外。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细细密密的秋雨，把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
山田的“请假”，很可能和特高课的调查有关。也许是被叫去问话了，也许是察觉到危险，自己躲起来了。
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好事。
丁陌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他走到书柜前，打开那个铁皮盒子，取出最下面的一本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很旧，封皮都磨破了。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字：应急预案。
这是他刚来上海时就准备的，里面记录了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方法。多久没翻过了？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翻到“经济调查”那一节，上面写着几条：一、切断可疑资金链；二、准备合理解释；三、转移调查方向；四、必要时启用备用身份。
备用身份……
丁陌合上笔记本，走到保险柜前，打开最里面的暗格。暗格里放着几样东西：一本假护照，几张不同姓名的证件，还有一小袋金条和美金。
这是他的最后退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但现在，也许该做准备了。
他把暗格里的东西检查了一遍，确认都在，然后重新锁好。回到桌前，他开始清理办公室。
文件该归档的归档，该销毁的销毁。笔记本上的敏感内容，能背下来的背下来，背不下来的用密码重写。抽屉里那些可能有问题的票据、收据，全部烧掉。
做完这些，天已经黑了。
丁陌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霓虹初上的上海滩。雨还在下，街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迷离的光影。
这座城市，他待了这么多年，早已熟悉它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种表情。但现在，它又变得陌生而危险。
危机就像这场秋雨，悄无声息地降临，渗透到每一个缝隙。
他能做的，就是提前预警，做好准备，然后……等待。
等待雨停，或者，等待更大的风暴。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车灯的光束在雨幕中划开一道口子，又很快合拢。
丁陌拉上窗帘，关掉灯。
办公室里一片黑暗。
只有雨声，敲打着窗玻璃，一声声，不紧不慢，像是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