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给的那份监听日志，丁陌反复看了三遍。
日志是手写的，用铅笔，字迹工整，记录着过去一周电讯室截获的可疑信号。时间、频率、信号强度、大概方位，都标得清清楚楚。最后还有山田的批注：信号A疑似商业密码，内容可能涉及货物交易；信号b手法生疏，像是新手练习；信号c最强，方位在闸北一带，但加密方式复杂，暂时未能破译。
丁陌的目光停在信号c上。
闸北一带，加密复杂，信号强。这不像普通的商业通讯，也不像新手练手。更可能是……地下电台。
他把日志抄了一份，原件锁进保险柜，抄件装进信封。晚上八点，他来到法租界一个僻静的街角，那里有个废弃的邮筒。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快速把信封塞进投递口。
这是给红党的。陈雪那边会派人来取。
至于军统那边，丁陌另有准备。
第二天下午，他和苏念卿在一家茶馆见面。苏念卿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旗袍，衬得皮肤很白。她坐下后，先要了壶龙井，等茶上来，才低声说：“你上次给的东西，杜站长看了，很满意。”
丁陌知道她说的是那份无线电频率情报：“有用就好。”
“何止有用。”苏念卿看着他，“杜站长说，按照你给的频率，我们的人监听到了几段很有价值的内容。虽然还没完全破译，但至少知道日本人在关注哪些区域了。”
丁陌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那就好。不过杜站长最近……没再派人查我吧？”
苏念卿笑了：“怎么，心虚了？”
“不是心虚，是怕麻烦。”丁陌也笑，“上次那个赵副队长，说不见就不见了，我听着都瘆得慌。万一哪天我也……”
“放心，杜站长现在对你信任得很。”苏念卿说，“你连续提供了几份有价值的情报，站里那些闲话都压下去了。杜站长还特意交代，要我好好跟你合作，别的事少打听。”
丁陌心里明白，这不是信任，是暂时的利用价值大于怀疑。但只要这个平衡能维持下去，他就有操作的空间。
“对了，”苏念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过来，“这是这次的报酬，比上次又多两成。杜站长说，只要你继续提供有价值的情报，钱不是问题。”
丁陌接过信封，捏了捏，厚度可观。他没打开看，直接收进怀里：“替我谢谢杜站长。正好，我这还真有点新东西。”
苏念卿眼睛一亮：“什么？”
“日本人最近在调整监听重点。”丁陌压低声音，“我听电讯室的人说，他们加强了对苏州河以南几个区域的监控，特别是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交界的地方。另外，还新增了几个监听频率，主要针对短波。”
苏念卿立刻从包里掏出小本子记下：“具体位置呢？频率呢？”
丁陌报了几个地点和数字。这些信息，一半是真的，是山田“无意中”透露的；一半是他自己编的，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才不容易被识破。
苏念卿记完，合上本子，看着他：“竹下，这些消息……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丁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有个朋友，在电讯室做技术员。人老实，家境不好，我帮过他几次，他就跟我聊些不紧要的事。我也就听听，记下来，没想到对你们有用。”
“你那个朋友……”苏念卿犹豫了一下，“可靠吗？”
“可靠。就是个搞技术的，不懂政治，也不关心这些。我就是跟他聊收音机、聊电路，偶尔他会说点工作上的事，抱怨抱怨设备不好用，监听任务重什么的。”丁陌说得很自然，“你放心，我没暴露身份，就是普通朋友聊天。”
苏念卿点点头：“那就好。不过你也要小心，别聊太深。日本人多疑，万一被他们察觉……”
“我明白。”丁陌给她添了茶，“对了，你们那边要是截获了什么有意思的信号，也可以跟我说说。我那个朋友懂这个，说不定能帮着分析分析。”
这是试探，也是交换。
苏念卿想了想：“行，我回去问问。有合适的，下次带给你。”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各自离开。
丁陌走出茶馆，在街上慢慢走。秋风吹过，路边的梧桐叶子沙沙响。他脑子里在盘算刚才的对话。
给军统的情报，分量要够，但不能太核心。太核心了，军统会怀疑他怎么能接触到这么机密的东西；太浅了，又显不出价值。像今天这样，给一些监听范围和频率，既实用，又不至于暴露山田这条线的深度。
至于红党那边，他给了更实在的东西——那份监听日志。红党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知道日本人在监听哪些区域，好调整电台位置和发报时间。这份日志，能帮他们避开不少风险。
但丁陌知道，光有信息还不够。信息要用得好，用得巧，才能发挥最大价值。
他需要验证这些信息的真伪，也需要知道军统和红党拿到信息后，会怎么用。
验证真伪，可以通过山田。下次见面时，他可以“无意中”问起，最近监听有没有什么新发现，或者某个区域信号是不是特别强。山田如果说了，就能和他给出去的信息对上号。
至于军统和红党怎么用……这就需要更精细的观察了。
丁陌想到了南造云子。
南造云子现在对他和山田的关系有所察觉，但还没深究。如果能从她那里套点话，也许能知道日本人最近在重点关注什么。
他回到领事馆，刚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
是南造云子。
“竹下君，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丁陌心里一动：“云子小姐请客，当然有空。几点？在哪儿？”
“七点，老地方。”
晚上七点，还是那家日本料理店。南造云子今天穿了身淡紫色的和服，头发盘起来，露出白皙的脖子。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笑。
“竹下君，坐。”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丁陌坐下，要了壶清酒。两人先聊了些领事馆的闲事，哪个部门又出了什么纰漏，哪个长官又发了什么脾气。酒过三巡，南造云子话锋一转：
“竹下君，你那个朋友山田，最近工作怎么样？”
“应该……还行吧。”丁陌说，“我前几天还见他，精神不错，说是家里寄钱回去了，弟弟妹妹的学费有着落了。”
“那就好。”南造云子抿了口酒，“其实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云子小姐请说。”
南造云子放下酒杯，看着他：“电讯室那边，最近截获了一些可疑信号，在闸北一带。信号很强，加密方式也特殊，不像一般的商业通讯。我怀疑……是地下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