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带来的消息像一道惊雷,在斯内普刚刚趋于平缓的心湖中炸开。托比亚·斯内普,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是蜘蛛尾巷永不散去的酒臭、是刻薄的嘲讽与冰冷的暴力、是他所有不堪与耻辱的源头。他应该感到解脱,甚至快意。但当“时间不多了”这几个字真切地传入耳中时,预想中的情绪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麻木,以及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烦躁与……无措。
他猛地背过身去,面向粗糙的石壁,肩膀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涌的、他无法理解和命名的混乱情绪。
指挥部内一片死寂。莉莉担忧地看着他僵直的背影,欲言又止。林晏清站在稍远的地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斯内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通过契约链接传来的、那股剧烈波动却强行压抑的混乱风暴——憎恨、愤怒、屈辱,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层层掩埋的……悲伤?或许连斯内普自己都未曾察觉。
“西弗勒斯,”最终是阿拉明塔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魔法部的程序需要走。你可以选择不去,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手段代为处理,但这可能会留下法律上的后续麻烦。或者,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处理必要的手续。这取决于你。”
斯内普没有回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颤抖:“……我与那个人,没有任何需要‘最后一面’的必要。”
“那法律手续呢?”弗兰克问道,“关于他的……身后事,以及蜘蛛尾巷那栋房子的处置。”
房子。那个他称之为“家”却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暖的囚笼。斯内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他厌恶那里的一切,恨不得一把火烧个干净。但那里面,是否还残留着母亲……艾琳留下的,属于普林斯家族的,或许还未被发现的什么?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冷不丁地窜入他的脑海。
“……我需要去一趟蜘蛛尾巷。”他终于转过身,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已经重新被冰封,只剩下近乎冷酷的决断,“在他断气之后。”他刻意回避了“死”这个字眼,也明确表示不愿见托比亚最后一面。
“我跟你一起去。”林晏清立刻上前一步,语气不容置疑。
斯内普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他,带着拒绝:“不必。这是我的事。”
“契约链接在,你情绪剧烈波动或身处险境,我都会感知到。”林晏清平静地陈述事实,目光坚定地回视,“而且,你现在仍然是‘夜影’的目标之一。单独行动太危险。要么一起去,要么通过凤凰社渠道远程处理,你选一个。”
这是林晏清第一次如此强硬地对他说话,不是为了争执,而是出于不容商量的保护。斯内普死死地瞪着他,想用眼神逼退他,却发现对方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退缩,只有纯粹的担忧与坚持。那股熟悉的、试图将所有人推开的力量,在面对这堵温和却坚韧的墙壁时,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无力。
“……随你便。”最终,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再次扭过头,算是默许。他痛恨这种被看穿、被牵制的感觉,但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松了口气?他知道,有林晏清在,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面对。
莉莉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眼神复杂,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让猫头鹰送信给我。”她知道自己不便参与斯内普的家事,尤其是与那个她所知甚少的、糟糕的父亲相关的事。
阿拉明塔和弗兰克对视一眼,同意了他们的方案,但要求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他们会在托比亚确认离世、魔法部完成初步登记后,安排一次高度戒备的短暂出行,速去速回,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
接下来的两天,斯内普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出神,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拒绝了林晏清大部分试图靠近的举动,除了递过来的食物和魔药他会沉默地接受。林晏清没有强求,只是确保自己始终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像一个无声的、稳定的锚点。
终于,通过魔法部的非正式渠道消息传来,托比亚·斯内普在科克沃斯综合医院因肝功能衰竭并发多种器官衰竭,于凌晨去世。
消息传来时,斯内普正在翻阅一本无关紧要的书。他拿着羊皮纸的手停顿了足足有半分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死讯。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壁炉,看着火焰将其吞噬。
“准备一下,”他对站在不远处的林晏清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一小时后出发。”
一小时后,在弗兰克和另一位凤凰社成员的护送下,斯内普和林晏清通过飞路网,出现在了距离蜘蛛尾巷几个街区之外的一个安全联络点。随后,他们步行前往那条熟悉的、肮脏的街道。
越是靠近蜘蛛尾巷十九号,斯内普的步伐就越发僵硬,脸色也越白。林晏清能感觉到契约链接另一端传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抗拒与痛苦。在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前,斯内普的脚步顿住了,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河水的腥臭和破败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紧握成拳、冰凉的手背。
斯内普猛地一震,却没有甩开。
林晏清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迅速松开。这是一个无声的支持,一个“我在这里”的信号。
斯内普喉结滚动了一下,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他猛地用力,推开了那扇承载了他无数噩梦的大门。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但这一次,房子里死寂一片。属于托比亚的暴戾气息,彻底消失了。
等待他的,不仅是这栋空荡腐烂的房子,还有来自过去的、最后的回响,以及潜藏在阴影中,可能尚未远离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