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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地节点内的时间,在薄靳珩离开后,仿佛被拉长、凝滞,却又以另一种节奏飞速流逝。 苏晚(冰刃)将自己投入高强度的工作。她监控着“织网”各节点的状态,与沈心怡保持每四小时一次的加密同步,分析着任何可能与薄靳珩(孤星)欧洲之行相关的风吹草动。叶琳娜(锚点)负责内部运转和后勤保障,将节点维护得如同精密的钟表。

孩子们的存在,是这冰冷节奏中唯一的变奏。曦光开始尝试站立,扶着家具跌跌撞撞地移动,清脆的笑声和偶尔的哭闹,是地下空间里最鲜活的声音。苏晚严格执行着隔离与安全规程,但会在每天固定的“亲子时间”,放下一切事务,专注地陪伴女儿。她会抱着曦光,指着模拟窗外变幻的“星空”,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关于星星的、经过消毒的故事——没有王子公主,只有关于方向、距离和微弱却持久的星光。有时,苏月曦会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苏辰星则用画笔记录下妈妈和妹妹的轮廓,苏星河则试图用积木搭建“爸爸坐的大飞机”。

孩子们很少直接问起父亲。但苏晚注意到,苏月曦会更频繁地查看节点入口的监控回放(在安德森允许的范围内);苏辰星画里的“全家福”背景,从极光变成了有尖顶的异国建筑剪影;苏星河则会在他搭建的“飞机”旁,放上一个代表“药箱”的小方块。

这些,苏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有点破。恨意依旧是她面对那个男人时心底最坚硬的底片,但孩子们血脉中天然的联系和担忧,是她无法、也不愿去扼杀的柔软。这柔软并未削弱她的决心,反而让她守护的意志更加具体——她必须确保他们的父亲能带回有价值的“东西”,然后,他们才能共同决定如何处置那一切,包括彼此之间那笔烂账。

欧洲,某个宁静得近乎虚幻的湖边小镇。 薄靳珩以“寻求罕见疾病疗法的远东富商”身份入住一家隐秘的疗养院。他的状态经过精心伪装——适当的苍白、虚弱,以及药物控制下的轻微颤抖,完美契合了“重病求医”的形象。真正的医疗团队在暗处待命,精锐的安保小组化整为零散布在周围。

接触按照沈心怡设计的、极其迂回的学术交流路径展开。三天后,在一家有着百年历史的私人图书馆的僻静阅览室,薄靳珩见到了那位名叫埃利希·沃尔夫的前档案管理员。老人已九十有二,坐在轮椅上,身形佝偂,眼神却出乎意料的清明,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锐利与疲惫。

谈话从寒暄和无关紧要的旧书开始,缓慢而谨慎地滑向二十世纪初的“学术团体”。沃尔夫起初言辞闪烁,但薄靳珩没有逼迫,只是偶尔提及几个从研究会残存档案中看到的、无关痛痒的代号或术语。当薄靳珩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Vitae Lumen”这个词,并补充道“我家族中有人曾痴迷于此,最终陷入疯狂,我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以免我的孩子未来也受其困扰”时,沃尔夫布满老年斑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长久的沉默。阅览室里只有旧书纸张特有的气味和窗外极细微的风声。

“疯狂……是的,那是滋生疯狂的温床。”沃尔夫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如摩擦的羊皮纸,“‘生命之光’……最初只是一个哲学概念,关于灵魂的纯粹性与升华。但有些人,他们想把它物质化,想抓住光,想用它来……塑造‘更优越’的血肉。” 老人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厌恶与恐惧,“‘晨星会’是开始,后来那些……更隐秘、更贪婪的团体,继承并扭曲了它。他们相信某些罕见的血脉中,蕴含着接近那种‘光’的‘钥匙’或‘容器’。”

薄靳珩的心脏在病号服下缓慢而沉重地跳动,面上却依旧平静:“他们找到了吗?那种‘钥匙’?”

沃尔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动作迟缓:“找到?不,他们从未真正理解。但他们确实……记录下了一些东西。一些血脉对特定能量场、矿物辐射、甚至古老符号的……异常反应。他们称之为‘星图感应’。那不是地图,年轻人,那更像是一种……痛苦的过敏症,一种被迫的共鸣。拥有它的人,在某些条件下,会‘看到’或‘感知’到普通人无法察觉的‘标记’,那些标记据说指向地球上某些蕴含特殊能量的古老地点——他们所谓的‘锚点’。”

这与薄靳珩之前的猜测和苏晚的分析吻合。他追问:“如何控制?或者……消除这种‘感应’?”

老人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伪装:“控制?那些疯子想的是利用和增强,不是控制。至于消除……传说,在最初的记载里,提到过一种调和剂,一种来自大地深处的‘寂静之石’,能平息血脉中躁动的‘光’。但他们从未找到,或者……找到了又失去了。那部分最核心的档案,在战争末期的一次内部清洗中,被当时的负责人带走了,据说藏在了‘钥匙’的起源地附近。之后,研究会分崩离析,演变成了更糟糕的东西。”

“起源地附近?”薄靳珩敏锐地抓住关键。

沃尔夫闭上眼,仿佛在抵抗记忆的侵袭:“东方……他们最初筛选‘钥匙’血脉的重点区域。具体……我不知道。带走档案的人,代号‘导师’,据说后来隐姓埋名,可能去了远东,也可能……就藏在那片大陆的某个角落,守着那些秘密,直到死去。” 他睁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年轻人,如果你的家族与此有关,如果你的孩子……我建议你,远离任何与那些符号、那些传说矿物有关的东西。那不是恩赐,是诅咒。好奇心会引来窥视,而窥视……会带来灾厄。”

谈话在此戛然而止。沃尔夫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疲态,拒绝再透露更多。薄靳珩知道,这已是老人能给出的极限。

获取的信息至关重要:确认了“星图”是一种痛苦的感知异常;“锚点”是真实存在的特殊能量地点;存在一种理论上能“平息”感应的“寂静之石”,但下落不明;最核心的档案可能被带往了东方,与薄家活动区域重叠。

与此同时,沈心怡监控到,小镇周边出现了不明身份的监视者,动作专业且谨慎,似乎也在观察这次会面。沃尔夫的安全屋外围,也发现了可疑信号。

“接触已被标记。建议‘孤星’立即按预定方案A撤离。”苏晚(冰刃)的指令通过加密信道传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薄靳珩没有犹豫。当晚,在精心策划的掩护下,他所在的疗养院“突发小型火灾”(可控的烟雾装置),引发短暂混乱。他与医疗小组趁乱登上早已备好的、看似普通的医疗转运车,消失在夜色中,前往第一个备用撤离点。留下的诱饵和虚假信息开始生效。

节点内,苏晚面前展开着欧洲的实时动态图和多条情报流。 她看着代表薄靳珩的光点安全移动,看着那些被触发的监视者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错误的方向扑腾。一切按计划进行。

但她紧抿的唇线,和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细微动作,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高度紧绷。直到确认薄靳珩一行人已抵达第一个安全中转站,并传来“一切正常”的预编码信号,她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口气,后背微微靠向椅背。

叶琳娜端着一杯新的热饮进来,轻声汇报:“孩子们都睡了。曦光今天走了七步,差点摔倒,自己咯咯笑个不停。”

苏晚接过杯子,温热传递到掌心。“知道了。”她顿了顿,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沃尔夫提供的信息,指向东方,可能就在国内。那‘寂静之石’的传说,和‘导师’带走的核心档案……薄家,或者说老夫人,知道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多,也更危险。”

“需要调整对老宅的关注等级吗?”叶琳娜问。

“不。”苏晚摇头,眼神锐利,“那里依然是陷阱。但我们可以根据新信息,重新梳理薄家过往的所有商业轨迹、资产变动、以及老夫人反常出行记录。重点寻找与矿物勘探、神秘学团体资助、或者偏僻地区地产购置相关的、被刻意隐藏或忽略的线索。沈心怡会从学术和历史档案角度配合。我们要找的,可能不是藏在宅子里的实物,而是……一条被遗忘的路径。”

新的调查方向就此确立。工作继续,冰冷、高效。

夜深人静,苏晚独自站在模拟窗前。外面是程序生成的、浩瀚无垠的“星海”。沃尔夫的话在她脑中回响:“那不是恩赐,是诅咒。” 薄靳珩血脉中的“感应”,曦光未来可能面临的同样风险……这诅咒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她最珍视的人头顶。

而那个正带着新线索、在危险中辗转归来的男人,既是这诅咒的携带者,也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找到破解之道的关键。恨与需要,保护与利用,在她心中纠缠成冰冷的结。

她想起离开前,他交付的那个金属盒。她终于打开它,取出了那枚标注着“星图(原始)”的黑色芯片。插入完全物理隔离的读取器,里面是庞大而杂乱的数据流——不仅仅是薄家积累的资料,似乎还混杂了一些更古老、来源不明的符号扫描件和晦涩笔记。其中一份文件的最后修改日期,是二十多年前,署名是一个花体缩写“t”。是薄靳珩的父亲?

数据需要时间解析。但苏晚感到,他们正站在一扇厚重无比的门前,刚刚找到几把可能匹配的、生锈的钥匙。

几天后,薄靳珩在数次换乘和伪装后,安全返回了位于北境另一处、与一号节点无直接联系的备用安全屋。 他的身体因长途奔波而更加虚弱,但精神却因获得关键信息而显得异常清醒。

他与苏晚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高强度加密会议,逐字逐句复盘与沃尔夫的对话,并同步了苏晚这边基于新线索的数据挖掘初步发现。他们发现,老夫人在掌权中期,曾以慈善捐赠和资助考古研究的名义,在西南边陲某个人迹罕至的山区,长期支持一个名义上的“民俗文化保护站”。那个区域的地址构造,与“昆古尔”可能存在的高压低温环境特征有部分吻合。而档案显示,该保护站的负责人,是一位在相关领域颇有争议、后来神秘失踪的学者。

“这可能就是‘导师’藏匿档案的地点,或者,是他活动过的区域之一。”薄靳珩在屏幕上指出坐标,声音因虚弱而低哑,但分析精准,“老夫人持续资助那里,绝非出于慈善。”

“需要实地探查。”苏晚得出结论,语气冰冷,“但这次,不能是你我去。风险太高,目标太大。”

“同意。”薄靳珩颔首,“启用‘织网’中完全独立的侦查单元,最好从未与我们有过任何直接关联。只做最外围的地理环境扫描和隐蔽观察,不接触,不深入。我们需要确认那里是否还存在活跃的痕迹,或者有明显的能量异常。”

“侦查单元的人选和行动计划,由叶琳娜从她的绝对可靠资源库中筛选制定,我们只审核最终方案和接收过滤后的信息。”苏晚补充道,将风险隔离做到极致。

又一次,在冰冷的战略共识下,他们达成了下一步行动的默契。

会议结束时,短暂的沉默笼罩加密频道。就在苏晚准备切断连接时,薄靳珩忽然低声问了一句,话题突兀地跳出了战略范畴:

“……曦光她……还好吗?听说……开始学走路了?”

苏晚放在断开按键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屏幕那端的薄靳珩,在问出这句话后,似乎也有些怔然,随即垂下眼,掩饰性地咳了一声,仿佛懊恼于自己的失态。

“……嗯。”苏晚最终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摔了几次,没哭。”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补充了一句,像在汇报一项无关紧要的数据,“月曦最近在学看简单的地形图,辰星画了一幅……有尖顶房子的画。星河还在搭他的飞机和药箱。”

她没说更多,但寥寥数语,已勾勒出孩子们在他离开后的生活片段。

薄靳珩听着,没有抬头,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喉结滚动,许久,才极轻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谢什么?谢谢她告知?谢谢她还愿意让他知道孩子们的近况?或许都有。

“保重,‘孤星’。你的身体是当前重要资产。”苏晚说完,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讯。

屏幕暗下去。苏晚坐在寂静中,感到一种复杂的疲惫。恨意如影随形,但在这精密的合作、共享的危机、以及对孩子们共同(尽管方式迥异)的牵挂中,那条原本只充斥着恨与对抗的道路旁,似乎悄然分出了一条极其狭窄、布满荆棘、却真实存在的小径。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走上去,甚至不知道它通向何方。

但变化,已然发生。

极地的风仍在呼啸,冰层依旧坚固。可冰层之下,两股曾经背向而行的寒流,在生存的压力和共同目标的驱使下,已然无可避免地汇合,形成一股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暗流,冲向那隐藏着最终答案与终极危险的未知海域。

棋至中盘,杀机四伏。执棋的双手,在冰冷的博弈中,是否也会感受到一丝来自彼此掌心的、微弱的温度?

答案,或许就在下一次落子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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