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小时后。
“终焉之门”的主控大厅已经彻底沉寂。那些曾经疯狂跳动的红光消失了，能量导管的嗡鸣声停止了，只剩下柔和的、稳定的金色光芒从核心晶体中散发出来，照亮了整个空间。
苏映雪坐在控制台前，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
协议改写进度：98.7%
剩余时间：14分钟
她的手依然按在怀表上——从改写开始到现在，整整十二个小时，她没有移动过分毫。怀表现在不只是钥匙了，它是她和系统之间的桥梁，是她意志的延伸。
龙战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支营养液：“喝一点。你已经十二个小时没进食了。”
“等完成。”苏映雪的声音有些沙哑，“就差一点了。”
“系统完成自动程序改写，不需要你持续维持连接。”龙战将营养液放在控制台上，“如果你倒了，一切就白费了。”
苏映雪终于移开目光，看向那支营养液。她伸手拿起，拧开盖子，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流入喉咙，带来一点短暂的清醒感。
“那个男人呢？”她问。
“被空间站的维护机器人接管了。”龙战说，“他现在在医疗舱，被注射了镇静剂。等我们处理完这里的事，再决定怎么处置他。”
苏映雪点点头。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协议改写进度：99.3%
剩余时间：7分钟
“陆遥那边怎么样？”她问。
“空间站已经和‘终焉之门’建立稳定连接。”龙战调出另一个屏幕，“她在分析防火墙系统的数据库——里面包含了‘引路人’文明所有的技术档案，还有……关于他们消失的完整记录。”
“有什么发现？”
“很多。”龙战的声音变得凝重，“‘引路人’文明不是一个单一的种族，而是十几个不同文明组成的联盟。他们创造了防火墙，最初是为了防止某个失控的军事AI毁灭银河系。但后来……就像艾尔塔说的，防火墙的逻辑扭曲了，开始把他们自己也判定为威胁。”
他停顿了一下。
“所以他们选择了集体消失。不是自杀，而是……升华。他们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一个特殊的维度，在那里等待。等待有一天，有人能修复防火墙，让系统恢复正常。然后……他们可能会回来。”
苏映雪微微睁大眼睛：“回来？”
“这是档案里提到的可能性。”龙战说，“他们的意识备份被保存在某个亚空间结构里，如果防火墙被成功修复，系统会自动发送唤醒信号。但那是十二万年前的计划了，现在是否还能执行……没人知道。”
协议改写进度：99.8%
剩余时间：2分钟
苏映雪深吸一口气：“等改写完成，我们要去确认这件事。如果‘引路人’真的可能回归……那银河系的政治格局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龙战说，“‘窃影’虽然被重创，但他们的残部还在。其他文明如果知道了防火墙的存在，可能会产生恐慌。还有……我们自己。”
他看向苏映雪：“你打算怎么处理系统的权限？”
“交出去。”苏映雪毫不犹豫，“但不是交给某个文明，也不是交给某个组织。我准备提议建立一个‘银河议会’，由各个主要文明派出代表，共同管理防火墙系统。确保它再也不会被滥用。”
“他们会同意吗？”
“如果他们不想再经历一次差点毁灭整个银河系的危机……他们会同意的。”
协议改写进度：100%
系统提示：协议改写完成
防火墙系统重启中……
控制台的所有屏幕同时变暗，然后重新亮起。这一次，显示的不是冰冷的数据流，而是一个温暖的、像晨曦般的金色界面。界面上只有一个简单的文字：
“系统已就绪。等待指令。”
苏映雪终于松开了怀表。
她的手臂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但她强迫自己站起来，面向主控核心。龙战扶住她，让她站稳。
“系统。”她说，“报告当前状态。”
金色的界面闪烁了一下，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那种机械的合成音，而是一种更温和、更像人类的声音：
“当前状态：稳定运行。”
“威胁评估协议？”
“已更新。新的评估标准基于引导与修复，而非清除。系统将监控银河系内所有文明的发展轨迹，在检测到危险倾向时，以非暴力方式进行干预。”
“净化功能？”
“永久禁用。除非接收到来自权限持有者的明确指令，并且在银河议会三分之二代表同意的情况下，才能重新激活。”
苏映雪点点头：“很好。现在，执行最后一项指令：发送信号，通知‘基石号’和所有已知文明，危机已经解除。同时，邀请各文明代表在三十个标准日后，前往‘守望者之墓’参加银河议会的首次会议。”
“指令接收。执行中。”
金色界面开始闪烁，无数数据流快速滚过。苏映雪能感觉到，这个消息正在通过防火墙系统的庞大通讯网络，向整个银河系传播。
龙战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是林薇。
“指挥官！我们收到了消息！所有舰船都收到了！‘窃影’残部也收到了！他们……他们正在撤退！真的撤退了！”
苏映雪和龙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林薇，通知舰队准备返航。”苏映雪说，“另外，用我的名义，向所有在‘影’威胁中牺牲的人发送悼念信息。告诉他们……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
“是！”
通讯切断。
苏映雪转身，看向那个瘫坐在角落里的男人。他已经被维护机器人解除了武装，现在只是茫然地坐着，盯着地面。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男人抬起头，眼睛里有血丝，有疯狂褪去后的空洞。
“阿莱克斯。”他的声音很轻，“阿莱克斯·维兰德。曾经是……‘窃影’最高科学院的院长。”
“你研究了十年‘引路人’文明。”苏映雪说，“所以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你知道防火墙的威力，也知道它可能带来的灾难。但你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为什么？”
阿莱克斯沉默了很久。
“因为……我害怕。”他终于说，“我研究了他们的历史，看到了无数文明因为贪婪和野心而自我毁灭的例子。我看到‘窃影’从一个探索组织变成掠夺集团，看到其他文明为了资源互相征战。我以为……如果有一个绝对的、不受感情影响的力量来控制一切，就能终结这些循环。”
他苦笑。
“但我错了。我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用恐惧和暴力去强加所谓的‘秩序’。我差点毁了整个银河系。”
苏映雪看着他，然后伸出手。
“起来。”
阿莱克斯愣住了。
“你的罪行需要审判。”苏映雪说，“但不是由我一个人审判，是由整个银河议会。在那之前，你需要完成一件事——把你十年来对‘引路人’文明的研究，全部整理出来，提交给议会。那些知识不该被埋没，也不该被滥用。它们应该成为所有文明的共同遗产。”
阿莱克斯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不是疯狂的光，而是某种近乎希望的光。
“你……愿意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苏映雪说，“但我相信知识本身。现在，站起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阿莱克斯缓慢地站起身。龙战走过来，递给他一支营养液。
“喝了它。然后开始工作。”
---
三天后，“守望者之墓”。
曾经寂静的空间站，现在变成了临时的外交中心。来自十几个主要文明的代表陆续抵达，每个人都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也有对新秩序的疑虑。
苏映雪站在中央会议厅的讲台上，看着下面那些形态各异的代表。有人类，有虫族，有硅基生命，有能量体……银河系的多样性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她手里拿着怀表——现在已经不是控制核心了，只是一个象征。但它依然重要。
“各位代表。”她的声音通过翻译器传遍大厅，“首先，我代表人类文明，也代表‘守望者’的继承者，感谢各位的到来。”
台下安静下来。
“过去几个月，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可能毁灭整个银河系的危机。‘影’的威胁，‘窃影’的疯狂，还有防火墙系统的失控……所有这些，都源于一个古老文明的错误，也源于我们对力量的无知和贪婪。”
她停顿了一下。
“但现在，危机解除了。防火墙系统已经被重新编程，它的使命不再是清除威胁，而是引导文明走向和平共存。它的控制权也不会集中在某个人或某个文明手中——我提议，成立银河议会，由在座的各位共同管理。”
台下响起一阵低声议论。
一个虫族代表举起附肢——那是他们表示要求发言的方式。
“苏映雪指挥官。”虫族代表的声音通过翻译器传出，带着特有的嘶嘶声，“我们如何确保这个议会不会变成新的权力斗争场？如何确保防火墙系统不会再被滥用？”
“通过规则。”苏映雪说，“我提议，议会的第一项决议，就是制定《防火墙管理宪章》。宪章将明确规定：任何关于激活净化功能的提议，必须获得议会三分之二以上的赞成票，并且需要经过独立审查委员会的评估。任何试图绕过宪章的行为，将被视为对全体文明的威胁。”
另一个硅基生命代表发言：“那么，您自己呢，指挥官？您拥有系统的最高权限，您准备怎么处理？”
“我会在议会成立后，交出所有权限。”苏映雪平静地说，“我只保留一个席位——作为人类文明的代表。防火墙系统的日常管理，将由议会选举产生的‘守望者委员会’负责。委员会成员每五年轮换一次，确保权力不会固化。”
台下再次响起议论声，但这一次，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代表们就议会的构成、宪章的内容、委员会的选举方式等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讨论。有分歧，有妥协，但最终——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的危机还记忆犹新——所有文明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合作意愿。
当会议结束时，一份初步的《银河议会成立宣言》已经起草完成。
苏映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陆续离开的穿梭机。龙战走到她身边。
“累了？”他问。
“有点。”苏映雪揉了揉太阳穴，“但值得。至少……我们建立了一个开始。”
“只是开始。”龙战说，“议会成立后，真正的挑战才开始——如何让这些文明真正合作，而不是表面上的妥协。”
“那就一步步来。”苏映雪说，“我们有时间。防火墙系统会帮我们监控，防止任何一方走得太远。”
她转身看向龙战。
“你呢？有什么打算？”
龙战沉默了几秒。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他说，“不是退役，只是休息。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身体和神经彻底恢复。然后……也许开一家安保公司。把我这些年学到的，教给需要的人。”
苏映雪笑了。
“听起来不错。”她说，“需要投资人吗？”
“你愿意投资？”
“当然。”苏映雪握住他的手，“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公司得开在地球。”她说，“我也累了。想回家了。”
龙战看着她，然后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好。”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回家。”
---
一个月后，地球。
滨海市的一栋高层公寓里，苏映雪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夕阳正在下沉，将天空染成金色和紫色。
她身上没有穿制服，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长裤。手里端着一杯茶——真正的茶，不是营养液。
身后的客厅里，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银河议会今日正式成立，首任议长由人类代表苏映雪担任。议会通过的《防火墙管理宪章》获得全票通过，标志着银河系进入新的合作时代……”
苏映雪关掉了电视。
她不需要听那些了。议长的任期只有两年，之后她会卸任，把位置让给其他文明的代表。那是宪章的规定——权力必须轮转。
门铃响了。
她走去开门，门外站着龙战。他也穿着便服，手里提着一个食品袋，袋子里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买了你喜欢的。”他说，“红烧鱼，清炒时蔬，还有米饭。都是真材实料，不是合成食物。”
苏映雪笑了：“进来吧。”
他们在餐厅坐下，开始吃饭。很简单的家常菜，但两个人都吃得很慢，很认真——在太空中飘荡了这么多年，这种平凡的幸福显得格外珍贵。
“公司选址看好了。”龙战说，“在市中心，不大，但够用。第一批学员已经开始报名了——都是退伍军人，想学点实用的。”
“名字想好了吗？”
“‘守护者安保’。”龙战说，“简单直接。”
苏映雪点点头：“好名字。”
吃完饭后，他们一起收拾碗筷，一起洗碗。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景。
“有时候觉得……”苏映雪轻声说，“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从你被困在时空泡里，到我们修复枢纽，到发现‘守望者之墓’，到最后建立议会……太多事，发生得太快。”
“但都过去了。”龙战握住她的手，“现在，我们只需要过普通人的生活。”
“真的能普通吗？”苏映雪问，“我们是‘守望者’，是议长，是……经历过那些事的人。”
“那就让那些事成为过去。”龙战说，“从今天起，我们只是苏映雪和龙战。一个想退休的女商人，和一个开安保公司的退伍兵。就这样。”
苏映雪看着他，然后笑了。
“好。”她说，“就这样。”
窗外的夜幕完全降临，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远处的大海上，一艘货轮缓缓驶过，鸣响了汽笛。
声音悠长，平和，像某种告别，也像某种开始。
在宇宙的尺度上，一个文明的危机解除了，一个新的秩序建立了。
而在一个小小的阳台上，两个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不是回到某个地方。
是回到彼此身边。
这才是真正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