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雪的决定在舰队内部引发了一场无声的震荡。将救援计划与高风险侦察任务捆绑，并允许队员自主选择去留——这既体现了指挥官对生命的尊重，也毫不掩饰地将每个人推到了道德与生存的悬崖边。
命令下达后的一小时，各舰提交的初步意向汇总到了苏映雪手中。超过八成的战斗和侦察人员选择了“参与行动”，其中包括黑曼巴、蜂鸟核心团队、大部分“深潜者”成员，以及……叶凌。但陈默却提交了“申请留守外围接应”的报告，并请求单独面谈。
苏映雪在指挥官休息室接见了他。陈默没有穿制服，只着一身便装，神情复杂。
“陈叔，你……”苏映雪看着这位一路扶持自己的长辈，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
“映雪，你的决定，我不完全赞同，但我理解，也尊重。”陈默开门见山，语气疲惫却坦诚，“你想救龙战他们，想抓住这个机会探查‘影’的真相，这都没错。你有指挥官的担当和热血。但作为副手，作为看着你长大的长辈，我必须提醒你，这个决定里的感情成分，太重了。”
他停顿了一下，直视苏映雪的眼睛：“是为了救龙战，还是为了任务？你现在，还分得清吗？”
苏映雪身体微微一僵。陈默的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
“我……”她想反驳，想说一切都是以任务为先，但话到嘴边，却堵住了。她能说自己没有因为那可能是龙战的求救信号而心跳加速、不顾一切吗？能说自己做出决定时，没有闪过哪怕一丝“必须救他”的念头吗？
“你不用回答我。”陈默叹了口气，“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映雪，你不仅是苏映雪，你更是这支舰队的指挥官，是‘适配体’，是人类面对‘黯蚀’威胁的关键人物。你的每一个决定，影响的不是你一个人，也不是龙战那几个人，而是整个舰队，甚至可能是……我们身后整个文明的未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悬浮的、正在为危险任务做最后准备的舰船：“我选择留守，不是因为怕死，也不是不关心龙战他们。恰恰相反，是因为我必须为整个计划留一条后路，为舰队留一个清醒的、能在外围接应和必要时做出理性判断的大脑。如果我跟你一起进去，一旦里面情况失控，我们可能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他转过身，目光深沉：“所以，映雪，你可以带着你的决心和感情进去。但请答应我，在关键时刻，如果事不可为，如果你判断救援和侦察已经失败，甚至可能危及整个行动的核心——也就是你自身的安全时，你必须把‘撤离’和‘保全自己’放在第一位。这不是自私，这是责任。龙战他……如果他知道，也一定会这么要求你。”
苏映雪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陈默的话，句句敲打在她的心上。她知道他是对的。作为指挥官，她现在的决定确实掺杂了过多的个人情感。这很危险。
“我明白，陈叔。”她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挣扎后的清明与沉重，“我会记住你的话。如果我判断任务失败或我自身安全受到无法挽回的威胁，我会下令撤离。但是，在达到那个临界点之前，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救出他们，完成任务。”
陈默看着眼前这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却更添几分沧桑的年轻女子，心中既心疼又欣慰。她知道权衡，也做出了承诺，这就够了。
“好。”他点点头，“我在外围，会尽全力确保接应通道的畅通，监控全局。你们……一定要小心。把龙战那小子，给我带回来。”
“一定。”苏映雪郑重承诺。
陈默离开后，苏映雪独自在休息室待了很久。她打开内部通讯名单，看着“叶凌”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参与行动”，心情更加复杂。
叶凌的选择，是因为职责，还是因为……龙战？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无论叶凌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现在都是重要的情报和行动专家。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她们必须合作无间。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接通了叶凌的频道。
“叶警官，关于救援和内部侦察的具体方案，我们需要细化。尤其是如何利用龙战最后传回的对‘窗口’的感知，以及‘潜影’可能存在的内部数据。”
“明白，苏总。”叶凌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完全的职业状态，“我和蜂鸟正在根据现有信号特征和空间模型，推演x-7区域内部可能的几种异常空间结构。同时，我尝试利用国际刑警的特殊算法，对龙队最后时刻可能留下的‘意识残留信号’进行追踪模拟，希望能为救援队提供一个更精确的搜寻方向。一小时后，我们可以进行第一次方案推演。”
“好。一小时后，简报室见。”苏映雪结束了通话。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龙战的脸。他冲出去时的决绝，他平日沉默却可靠的身影，他偶尔流露出的、只有她能察觉的细微关切……
还有叶凌看着他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情感的藤蔓，在这生死存亡的压力下，不仅没有枯萎，反而悄无声息地生长、缠绕，让她心绪不宁。
她知道，自己或许真的如陈默所说，对龙战有了超出“指挥官与护卫”、“任务核心与关键战力”之外的感情。这种感情在平时或许可以压抑、忽略，但在这种可能永别的时刻，却变得如此清晰而锐利。
而叶凌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份感情的脆弱和……潜在的“竞争”可能。虽然她知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但那种微妙的、带着酸涩的在意，却无法彻底消除。
她必须控制住。至少在任务完成之前，她必须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如何活下去、如何救出战友、如何完成任务上。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镜中的自己，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她都必须带领剩下的人，走下去。
为了任务，为了文明，也为了……那个可能还在黑暗中等待救援的人。
她拉开休息室的门，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简报室。
在那里，将决定他们下一步的命运。
而在战术情报中心，叶凌结束与苏映雪的通话后，并没有立刻投入工作。她独自站在巨大的星图前，看着那个代表x-7区域的、依旧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光斑。
龙战就在那里面，生死未卜。
她对他，有战友之情，有曾经恋人未尽的遗憾，更有一种在共同经历生死和揭露巨大阴谋过程中滋生的、复杂的钦佩与牵挂。
她知道苏映雪对龙战同样有着不一般的感情，甚至可能比自己更深。刚才苏映雪声音里那一丝极力掩饰却依然透出的疲惫和紧绷，她听得出来。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们需要合作，才能增加哪怕一丝救出龙战、完成任务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再次压回心底最深处。
现在，她是国际刑警高级督察叶凌，代号“夜莺”。她的任务是提供情报支持，参与救援，查明真相。
仅此而已。
她转身，快步走向分析台，重新投入到了数据的海洋中。
只是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手指在触碰控制台时，微微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