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安全屋内，时间仿佛凝滞。
最后还是老周自己打破了沉默，他嘿嘿一笑，脸上的精明收敛了几分，摆摆手：“价钱好说，好说。林小哥你们先考虑着，这地方还算安全，你们可以暂时歇脚。等想清楚了，随时找我。”
他说完，竟也不多纠缠，利落地站起身，又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扇隐蔽的门，操作几下，身影消失在重新闭合的金属壁后。
屋内只剩下三人，还有林怀安口袋里那团微弱的幽蓝光晕。
“你怎么看？”陈寻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密闭空间里带着回音。
林怀安揉了揉眉心，疲惫感更深了。
“老周的话不能全信，但他关于碎片和工业区的信息，和我们已知的对得上。东边工业区，确实混乱，空间也不稳定。”
阿雅小声补充：“鹿灵姐……如果她真的在那里，或许能告诉我们更多。信使内部对引路盘的研究比外界知道的要深。”她提到“信使”时，语气带着一种不自觉的敬畏。
林怀安看了她一眼，没戳破她之前言辞间的闪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现在。
他更关心的是归序的状态，以及如何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找到一条生路。
主动踏入疑似陷阱的工业区，还是继续在黑市这潭浑水里扑腾？
“先休息，恢复状态。”林怀安最终说道，“明天再说。”
这一夜无人真正安眠。
林怀安能清晰地感受到口袋里归序传来的那种近乎虚无的微弱波动，像风中残烛。
祂这次消耗太大了。
陈寻靠着墙壁假寐，但呼吸频率暴露了她的清醒。
阿雅蜷在角落，似乎睡着了，但手指偶尔会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第二天，老周果然又出现了，还带来了些不算新鲜但能果腹的食物和水。
他绝口不提昨天未完的交易，只是闲聊般说着黑市里最新的流言蜚语，哪个小队又在哪个副本折戟沉沙，哪里又出现了新的空间裂缝。
直到食物耗尽，老周才慢悠悠地再次开启话头，这次他拿出了几个看起来像是自制的小装置，放在桌子上，说是能干扰一定范围内的能量探测和追踪。
“林小哥，考虑得怎么样了？”老周一边摆弄着那些小玩意儿，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林怀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周老板，关于引路盘，你还知道什么？蛛网和信使，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东西？”
老周动作不停，头也不抬：“蛛网？那帮疯子的想法谁知道。
“他们行事风格你们也见识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估摸着，他们收集引路盘碎片，肯定不是为了搞什么慈善事业。
“最近他们的动作可是越来越大，好几个已知的中低难度副本入口附近，都发现了他们活动的痕迹，像是在清场，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听说为了抢一块疑似碎片出现的地盘，和信使的人正面冲突了好几次，两边都折了不少人手。”
他顿了顿，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由废旧电路板和不明金属丝缠绕成的装置，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前天，靠近污水厂那边的一个废弃地下车库，本来是个相对稳定的F级资源点，突然空间指数飙升。
“蛛网的人像闻到腥味的秃鹫，不到半小时就封锁了那片区域。结果你猜怎么着？信使的人也几乎同时赶到。
“两边没说几句话就动了手，听说是动了真家伙，不是冷兵器。最后那片车库入口直接塌了一半，空间也变得极不稳定，现在谁都不敢靠近了。
“为什么打这么凶？我估摸着，八成是里面发现了碎片，或者至少是能吸引碎片出现的特殊环境。”
老周放下那个装置，又拿起另一个更小巧的，形状像个扭曲的蜗牛壳，表面有细微的蓝色电弧一闪而过。
“还有西边那片老坟场，本来阴气就重，空间偶尔会扭曲一下，但一直没什么大危险。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几个晚上都有奇怪的绿光从地底透出来。
“先是有一队不信邪的拾荒者进去，再也没出来。接着蛛网派了个五人侦查小队，只回来了一个，还疯了，嘴里不停地念叨‘蜘蛛网在动’‘影子吃人’。
“没过两天，信使的人也出现了，他们在坟场外围布置了些东西，像是在做长期监测。这两边现在就在那儿对峙着呢，暂时没打起来，但火药味浓得很。”
他瞥了一眼林怀安放碎片的口袋，意有所指地说：“这些异常，十有八九都和你们手里那玩意儿有关。碎片出现的地方，空间就跟得了疟疾一样，忽冷忽热，规则紊乱，副本难度飙升，还会吸引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然，也吸引像蛛网和信使这样‘嗅觉灵敏’的猎犬。”
林怀安默默听着，将这些地点和情况记在心里。
老周提到的这些地方，他有些听说过，有些则完全陌生。
如果这些异常真的都与引路盘碎片有关，那这东西的影响范围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除了抢地盘，他们收集碎片，总得有个目的吧？”陈寻冷不丁开口，她一直对老周抱有戒心，“蛛网难道是想用碎片把整个世界都变成副本？”
老周耸耸肩：“陈姐，你这问题可难住我了。蛛网那帮人的脑子，跟正常人长得不一样。我听过几个说法，都挺邪乎。
“一个说法是，蛛网的高层，那些真正躲在网中央的大蜘蛛们，相信收集齐引路盘就能直接控制阈限空间的核心规则，到时候他们就是新世界的神。
“另一个说法更实际点，他们说引路盘能打开一扇‘门’，一扇通往阈限空间源头的门，门后面有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或者是无法想象的灾难。至于信使……”
他看向阿雅：“他们倒是经常把‘理解’‘沟通’‘共存’挂在嘴边，说收集碎片是为了研究空间运行的规律，找到一条能让人类和这个鬼世界和平共处的路。口号是挺响亮的，就是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是不是也这么想。”
阿雅张了张嘴，似乎想为自己所属的组织辩解几句，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更紧地攥住了衣角。
老周嘿嘿笑了两声，不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不过啊，根据一些零散情报拼凑，这引路盘的功能可能比我们猜的还要邪门。
“它似乎不仅仅是指引方向或者开门那么简单。有传闻说，它拥有‘稳定’甚至‘定位’特定高难度副本的能力，尤其是那些规则怪谈类的。”
当老周提到“规则怪谈类”副本时，一直安静蜷缩在林怀安口袋里的归序，那团幽蓝光晕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这细微的变化让林怀安心头一动。
规则怪谈……这似乎触动了归序的某些本能，或者说，触及了祂熟悉的领域。祂对这类副本有反应？
老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继续说道：“想想看，规则怪谈副本为什么危险？就是因为它的规则诡异，不可预测，进去的人九死一生。
“但如果有人能提前定位这种副本，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稳定它的规则，或者找到规则的漏洞，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风险可控，意味着里面的资源，甚至副本本身蕴含的规则力量，都可能被利用。蛛网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但信使那边，我猜他们肯定对研究这类副本的规则本质非常感兴趣。”
他拿起最后一个装置，那是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方盒，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官方第七区那边，虽然嘴巴严得像蚌壳，但最近动静也不小。物资调配，人员调动，比以前频繁多了。
“我有些特殊渠道，隐约感觉他们也在关注引路盘，或者说，关注因引路盘碎片出现而引发的空间异常。
“他们好像启动了一个叫什么‘方舟’的预案，具体内容不清楚，但保密级别非常高。
“另外，他们往外派出的侦察小队数量增加了至少三成，重点监测区域就包括我刚才说的那几个地方，还有几个原本被认为是‘死区’的绝对危险地带。看来，官方也坐不住了。”
老周放下黑盒子，总结般说道：“你们不是去过第七区吗？或许可以再去碰碰运气？
“那边毕竟信息渠道比黑市这种地方要靠谱些，当然，规矩也多，进去出来都麻烦。不过比起在东区工业园那种法外之地两眼一抹黑地乱撞，至少第七区能给你们一个暂时安全的落脚点，说不定还能查到点关于碎片聚集规律或者高稳定性副本入口的数据库资料。”
他这番话说完，便不再多言，继续低头摆弄他那些小装置，仿佛只是随口给出了一个建议。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怀安默默消化着老周的话。
蛛网的疯狂扩张和种种诡异传闻，信使的暗中角逐和研究目的，官方第七区的异常动向和“方舟”预案，还有老周这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引导。
所有线索似乎都若有若无地指向官方安全区。
老周提供的情报虽然零碎，但拼凑起来，描绘出的图景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引路盘碎片就像一块块磁石，不仅吸引着各方势力，更搅动着本就脆弱的空间平衡。
一直沉默的阿雅此时抬起头，看向林怀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
“第七区，或许真有更确切的消息。我们……‘信使’内部也有一些未经证实的线索，指向那里可能掌握了关于碎片聚集点或高稳定性副本入口的关键数据。
“组织的分析部门认为，第七区的数据库里，可能保存着旧时代关于全球空间异常点的部分监测记录，这些记录或许能与现在碎片出现的规律进行比对。”
她的话说得很含蓄，但明确暗示了这个建议并非她个人的一时兴起，而是与她背后的组织有关，并且提供了一点具体的方向，数据库和旧时代记录。
林怀安的目光与陈寻交汇，陈寻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黑市的水太浑，老周的心思也难以揣测，相比之下，虽然要面对官方的条条框框和可能的监视，但第七区至少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可以暂时喘息和获取更可靠信息的环境。
老周提到的官方动向和可能存在的数据库，也增加了第七区的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归序目前的状态，在一个有基本医疗和科研支持的地方，或许能更快恢复。
而且，归序对“规则怪谈”的反应，也是一个需要进一步探究的线索，第七区或许有相关的资料。
“知道了。”林怀安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决定性的分量，“我们稍后就去第七区。”
老周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早该如此”的表情，随即又搓了搓手指：“那关于东区工业园的情报和具体位置信息……”
“等我们从第七区回来再说。”林怀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需要更多筹码，也需要确认第七区能提供什么，再决定是否要与老周进行下一步交易。
现在贸然前往工业区，确实风险太高。
老周耸耸肩，倒也没坚持，只是嘿嘿一笑：“成，那就祝林小哥你们一路顺风，在第七区能听到想听的消息。”
他收起桌上的小装置，利索地站起身：“需要我给你们指条近路，避开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眼线吗？免费的。最近黑市外围多了些生面孔，不像是一般的幸存者，眼神贼得很，估计跟蛛网或者别的什么势力有关。”
这一次，林怀安没有拒绝。
多一份小心总没错。
跟着老周从另一条更加隐蔽、几乎被废弃物堵死的管道钻出来时，外面依旧是那片废墟景象，但空气似乎清新了些许。
老周指了个相对安全、绕开主要冲突区域的路线，便再次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断壁残垣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怀安按了按胸口，那里除了归序微弱的存在感，并无异样。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陈寻和阿雅：“走吧，去第七区。”
陈寻默默调整了一下短刃的位置，点了点头。
阿雅则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第七区的方向，低声应了一句：“好。”
三人不再耽搁，沿着老周指点的路线，小心地潜行而去。
阳光透过破碎的云层和倒塌的建筑间隙洒落，在满是瓦砾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