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传来混杂着金属和尘埃的坚实触感，林怀安踉跄两步，被陈寻稳稳扶住胳膊。
他们站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服务器机房中，身后空间裂口正缓慢弥合，最后一丝暗紫色流光消失在空气里。
金属机柜排列整齐，指示灯大多熄灭，少数几个顽强闪烁着微弱红光，像濒死野兽的眼睛。
空气里飘散着机油和塑料加热后的特殊气味。
“暂时安全。”陈寻言简意赅，松开手，短刃仍握在手中，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机房。
她走到最近的机柜旁，手指抹过金属表面，留下清晰痕迹。
“灰尘很厚，这里废弃已久。”
老李和年轻男子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年轻男子捂住胸口，脸色发白：“刚才……刚才那些代码碎片……我好像看见我奶奶了……”
老李用力拍他后背：“别想了，都过去了。”
严观靠在一个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上布满蛛网状裂纹。
“记录……刚才的能量波动必须记录下来……”他喃喃自语，手指仍死死攥着那个屏幕碎裂的便携仪器。
林怀安感到一阵虚脱，过度引动情感能量的副作用开始显现。
他靠着另一个机柜滑坐在地，目光落在严观身上。
“严教授，你刚才说的……”他声音沙哑，“关于归序……锁定我的原因。”
严观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重新聚焦。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语气变得专业而冷静：“是推论，但结合观测数据，可能性极高。我们之前确认，阈限空间的运转依赖人类强烈的情感能量作为基础能源。
“恐惧绝望这类负面情绪产量大，易获取，是维持系统运行的主要燃料。”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林怀安：“但能源也分品级。就像石油和页岩气的区别，你的那些‘藏品’，林怀安，它们承载的情感极为特殊。”
林怀安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外婆的怀表。
“首先是能量密度和历史跨度。”严观解释道，“你祖父母的手写笔记，记录的是一段沉甸甸的历史。
“里面不仅有苦难与挣扎，更有个体在时代洪流中展现的韧性。这种经过时间沉淀压缩的情感结晶，其能量密度远非瞬间的恐惧或愤怒能比。”
他继续分析，语气越来越像在课堂上讲解重要理论：“其次是深刻而复杂的个人烙印。那枚旧校徽，关联着你童年时期最纯粹的友谊和随之而来的背叛。失去的温暖与遭受的伤害交织，形成了一种矛盾统一的情感复合体。
“还有那套科普杂志，它承载的不仅仅是对知识的好奇，更关联着你祖父的期望和引导，是一种纯粹求知欲与亲情寄托的结合。”
严观总结道：“简单来说，你守护的物品，上面附着的不是单一的易消耗的情感。
“它们是高密度高复杂度的，并且因为其历史纵深和个人经历的独特性，而显得异常珍贵且难以解析的能量源。
“对依靠情感能量运作的存在而言，比如那个归序，这就像……”
他寻找着恰当的比喻。
“……就像习惯了食用流质营养剂的人，突然发现了一种需要精细烹调和品味，但滋味无与伦比的珍馐。会产生依赖性。”
林怀安沉默着。
这个解释合理，甚至比他预想的某些可能性更让人能够接受。
他只是成了一个行走的口味独特的“高级能量棒”？
“所以祂盯着我不放，不是因为我是‘异常’，而是因为我的‘收藏’太合祂胃口？”林怀安扯了扯嘴角。
“可以这么理解。”严观点头，“你的‘异常’或许在于你能吸引或聚集并守护这类特殊的情感载体，从而成为了一个高价值且稳定的供应源。
“归序的行为模式，表现出极强的目的性和某种偏执的收集癖。
“你的存在，对祂而言，意义重大。”
一直沉默倾听的陈寻忽然开口，声音冷冽：“也就是说，我们之前经历的追杀，画室的色彩剥离，邻里秤心的交易，甚至刚才通道里的险境，根源上都可能源于这种‘食欲’？”
“很大概率如此。”严观确认，“蛛网组织剥离物品情感能量的行为，可以看作是一种粗糙的模仿和窃取。
“他们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类能量的价值，但手段低效且破坏性极强。
“而归序，祂更像是专业的鉴赏家和收藏家。”
老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捕捉到了关键词：“收藏家？那他会不会因为我们知道了他的秘密，就把我们……”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目前看，不会。”林怀安接话，他回想起归序那双非人眼眸中偶尔闪过的类似于观察和评估的情绪，以及在通道内，祂对自己主动投喂行为的默许甚至利用。
“祂似乎更在意维持收藏的持续性和品质。只要我们还有价值，或者说，我还能提供祂感兴趣的东西，暂时就是安全的。”
这个认知让人不那么愉快，但至少提供了一丝在夹缝中周旋的可能性。
陈寻走到机房门口，透过布满灰尘的观察窗向外望去。
“别放松太早。”她泼了盆冷水，“蛛网的人能追踪到不稳定的通道里，这里未必安全。”
她的话音刚落，严观手中的仪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蜂鸣警示音。
屏幕上的裂纹似乎都因此亮了一下。
严观脸色一变，低头快速操作了几下。尽管仪器反应迟钝，还是显示出了一幅模糊的能量扫描图。
在代表他们几人的光点附近，出现了几个微弱但正在移动的红色信号。
“有能量反应在靠近不是归序的那种是蛛网的识别信号。”严观低呼，语速急促，“他们果然有办法追踪或者预判我们的落点！”
机房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老李和年轻男子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四处张望寻找掩体。
年轻男子不小心踢到一个散落在地上的服务器零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陈寻已经闪身到了门侧，短刃反握，身体微弓，进入了临战状态。
林怀安压下身体的疲惫和不适，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们状态不佳，对方有备而来，硬拼胜算渺茫。
这个机房空间有限，藏不住多久，并且他对数据坟场的了解远不如严观。
“有几个？”他问严观，声音压低。
“扫描显示三个，不，四个！移动速度很快，呈包围态势。”
严观盯着屏幕，手指在破损的按键上快速操作，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门口不能待了，”陈寻判断，“找后路，或者制造混乱！”
林怀安的视线扫过机房内林立的服务器机柜。
他的目光落在严观那台不断发出微弱警报的仪器上，一个念头闪过。
“严教授，能干扰他们的追踪信号吗？或者，模拟出更强的能量源吸引他们注意力？”
严观一愣，随即明白了林怀安的意图。
他手指飞快地在破损的仪器上敲击：“我试试这台设备受损严重，但基础功能还在可以尝试释放一段宽频干扰，或者模拟一个类似归序出现时的那种高能反应。
“但持续时间不会长，而且可能会暴露我们的精确位置！”
“够我们转移就行，”林怀安当机立断，“陈寻，我们赶紧找找其他出口。”
陈寻不用他多说，已经如同幽灵般在机房内快速移动。
她检查着通风管道、地板格栅以及墙壁上可能的检修口。
老李和年轻男子紧张地看着她，大气不敢出。
“这边！”她很快在一排机柜后方发现了一个半掩的、通往更深处的金属梯，“是向下的。”
“老李，带上他，跟上！”林怀安对老李示意那个年轻男子。
老李虽然害怕，还是咬牙拽起腿软的年轻男子，踉跄着朝陈寻的方向跑去。
年轻男子被拖拽着，鞋子在积灰的地面上划出凌乱痕迹。
“严教授，准备好了吗？”林怀安看向严观。
严观额角见汗，手指重重按在一个按键上：“好了，干扰和模拟信号同时释放，能维持大概十五秒。”
“放！”
严观按下按键。仪器屏幕猛地一亮，随即彻底黑屏，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
但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仪器为中心扩散开来。
几乎在波动散开的瞬间，机房门外传来了几声短促的惊疑和能量武器蓄能的嗡鸣。
显然，蛛网的人受到了影响。
“快走！”林怀安低喝，和严观一起冲向那个向下的金属梯。
陈寻已经先一步下去探路，老李和年轻男子也勉强爬了下去。
林怀安扶着严观，快速跟上。金属梯冰凉刺手，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污和灰尘。
他们向下爬了大约两层楼的高度，落脚在另一条布满粗大线缆和废弃管道的狭窄维修通道内。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不知何处渗出的微弱应急灯光，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惨淡的光斑。
空气更加浑浊，带着明显的霉味。
“暂时甩掉了”陈寻侧耳倾听上方的动静，低声道。
她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产生轻微回音。
严观靠着冰冷的墙壁，喘着气，心疼地看着手中彻底罢工的仪器：“唯一的观测设备报废了。”
老李和年轻男子瘫坐在角落，惊魂未定。
年轻男子开始低声啜泣，老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别哭了，省点力气！”
林怀安也感到一阵疲惫，但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靠在墙壁上，感受着胸口印记稳定的灼热。
严观关于高密度情感能量的解释在他脑海中回响。
归序的食欲，蛛网的追猎，都源于此。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曾经那里握着他的收藏，现在它们大多已落入归序之手，或者损毁。
但那种守护的执念，并未消失。
或许，严观说的不对。又或者，只说对了一半。
归序渴望的，可能不仅仅是那些物品上附着的情感能量。
祂在通道里，吸收了他主动释放的混杂着愤怒和不屈的情绪。
那些情绪，与他珍藏的物品无关，只源于他自身。
林怀安抬起头，望向维修通道前方深邃的黑暗。
通道深处似乎有细微的气流流动，带来远处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
这里并非完全死寂。
他能感觉到，有无形的视线从某个地方落下。
祂看着的不只是过去的收藏品，还有他这个现在的源头。
祂要的，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多。
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被彻底吞噬之前，弄清楚这背后的全部规则，并找到利用规则，甚至反制规则的方法。
他轻轻吸了口气，混杂着尘埃和铁锈味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休息五分钟。”他对其他人说，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我们继续往前走。”
陈寻点头，开始检查短刃的刃口。
严观尝试重启仪器，但屏幕依旧漆黑。
老李和年轻男子相互依靠着，闭目养神。
维修通道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若有若无的机械嗡鸣和几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林怀安闭上眼睛，试图平复依旧有些紊乱的心跳。
胸口的印记稳定地散发着热量，像一枚温暖的硬币贴在皮肤上。
这感觉并不难受，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想起了那些被归序取走的物品，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无法替代的记忆。
这些记忆并未随着物品的消失而淡去，反而因为失去了实体依托，在他脑海中变得更加清晰。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真正珍贵的从来不是物品本身，而是它们所连接的那些人与事，是那些跨越时间依旧鲜活的感情。
严观的理论或许还需要修正。
归序收集的，可能不仅仅是情感能量，还有这些能量背后所承载的“信息”或者“记忆”。
就像人类不仅需要热量维持生命，还需要信息来理解世界。
这个念头让林怀安心头一动。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与归序之间的关系，就不仅仅是猎人与猎物，或者供应者与消费者那么简单。
他睁开眼睛，看向通道深处。
黑暗中，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