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昆仑道争
第10章：死局
（起）
风，再次吹起，卷着硝烟与冰屑，掠过死寂的玉虚峰。
「八岐汲灵大阵」崩溃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暗紫色的光屑如同悲伤的雪，缓缓飘落。峰顶祭坛残破，八尺琼勾玉黯淡无光地滚落在一旁，裂纹遍布。九条英机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昏迷不醒，这位曾经执棋布局的阴阳师首领，如今也成了棋盘上倾覆的棋子。
原本围攻上来的日本异能者和式神造物，因首领的骤然溃败与八岐大蛇的重创反噬而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与恐慌。一些式神直接哀嚎着消散，剩余的阴阳师和武士们则面面相觑，进退失据，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再也无法形成有效的包围。
绝境，似乎因为玄猫以生命为代价布下的最后杀招，而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然而，对于冰崖上的方圆而言，外部的危机暂时解除，内部的风暴却刚刚开始。
守脉之枪在他手中发出低沉而渴望的嗡鸣，枪身之上，那代表张角征伐之念的暗红纹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烁着，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掌心，更灼烫着他的灵魂。
“杀了他！方圆！杀了他！”
“就在此刻！冲上峰顶，用我的力量，贯穿他的心脏！夺取那勾玉！那是蕴含了八岐邪神之力的至宝！”
“夺走它！炼化它！你将拥有颠覆天下的力量！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你可以主宰一切！创造你想要的太平！”
“这才是真正的‘变革’！这才是你应该走的道路！守护？平衡？那只是弱者的借口！”
张角那充满蛊惑与偏执的意念，如同汹涌的暗流，趁着方圆心神因战友接连陨落而出现巨大空洞、又因眼前巨大诱惑而动摇的瞬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灵台壁垒。
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翻腾：
是赤犬在尸傀群中自爆的决绝火焰…
是青鹰折翼坠落时那最后的、释然的眼神…
是玄猫化作黑色星尘消散前的嘲弄一瞥…
是黄龟融入阵法时那沉静的嘱托：“非守非攻，乃平衡…”
还有…师父玄苦散魂化雨时，那慈悲而洞彻一切的目光…
牺牲…无尽的牺牲…
力量…唾手可得的力量…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念在他体内激烈交锋，让他原本平静如古井的面容，再次扭曲起来，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水涔涔而下。他握着枪杆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冲上去，杀了九条，夺取力量，似乎就能终结眼前的痛苦，就能拥有实现“太平”的力量，就能…为死去的伙伴复仇！
可那样…自己和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九条，和那试图引爆祖脉的云鹤，又有何本质区别？师父和守护兽们守护的，难道就是一个依靠掠夺与杀戮建立起来的“新秩序”吗？
“方圆！”陈青鸾强撑着来到他身边，看到他脸上挣扎痛苦的神色，感受到他周身那极不稳定、时而暴虐时而沉凝的气息波动，心中大急。她虽然不知道方圆内心具体在与什么对抗，但她能感觉到，此刻的他，正站在一个极其危险的悬崖边缘。
“守住本心！别忘了玄苦前辈和大家的牺牲是为了什么！”她抓住方圆的胳膊，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不是为了让你变成另一个九条！也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另一个张角！”
（承）
陈青鸾的话语，如同一点清泉，滴入方圆沸腾的识海，暂时压下了那喧嚣的魔念。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眼中的赤红稍稍褪去，但挣扎并未停止。
他看了一眼身旁焦急万分的陈青鸾，又看了一眼峰顶昏迷的九条和那诱人的八尺琼勾玉，最后，目光落在了手中嗡鸣不止的守脉之枪上。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我知道他们不是为了这个…”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玉虚峰四周。
“可是青鸾…你看…”
陈青鸾顺着他的指引望去。
只见失去了大阵的束缚与抽取，昆仑祖脉那原本被强行压制、扭曲的创伤，开始彻底爆发出来！
玉虚峰主体之上，一道道巨大的、如同伤口般的裂痕正在蔓延，从中喷涌出不再是纯净的金色灵气，而是混杂着狂暴地火、污浊煞气以及祖脉本身哀鸣的混乱能量！整个山体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这万山之祖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天空之中，因祖脉失衡而引发的天象异变愈发剧烈。乌云如同墨汁般翻滚，其中电蛇乱窜，却不是正常的雷霆，而是充满了毁灭气息的煞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雹与黑色的雪片，肆虐呼啸，气温骤降！
更远处，可以隐约看到昆仑山脉的其他山峰，也受到了波及，雪崩隆隆，山石滚落，灵光乱闪，一片末日将至的景象！
这不仅仅是玉虚峰一地的危机。祖脉乃是神州灵气的源头与枢纽，此处彻底失控，引发的连锁反应，将会在极短时间内席卷整个华夏大地！地震、洪水、火山喷发、气候剧变…那将是真正的神州陆沉，亿万生灵涂炭！
“祖脉…要彻底崩溃了…”陈青鸾脸色惨白，喃喃自语。她终于明白，为何玄苦前辈要不惜散魂化雨，为何守护兽们要前仆后继地阻止九条。掠夺固然可恨，但祖脉本身的崩溃，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灾难！
而此刻，能够阻止这一切的，似乎只有身负山河社稷图、与祖脉本源相连的守脉人——方圆！
可他现在的状态…
“必须立刻稳定祖脉！”陈青鸾急切地看向方圆，“方圆，只有你能…”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方圆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苦笑。
“是啊…只有我能…”方圆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与了然，“可是青鸾…如何稳定？”
他抬起手中的守脉之枪，枪尖指向那不断喷发混乱能量的祖脉裂口。
“以我如今残存的力量，就算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最多也只能暂时封住一两条裂口，对于整个濒临崩溃的祖脉网络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除非…”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除非我动用‘那个’方法…”
“什么方法？”陈青鸾追问。
方圆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峰顶那枚黯淡的八尺琼勾玉。
“看到那枚勾玉了吗？它内部蕴含着被八岐大蛇汲取、炼化过的庞大祖脉灵气，虽然被污染，但本质依旧是祖脉之力，而且…极为庞大精纯。若能将其引导出来，反哺祖脉，或可暂时稳住崩溃之势，甚至…修复部分损伤。”
陈青鸾眼睛一亮：“那还等什么？我们…”
“但是，”方圆打断了她，语气沉重，“那勾玉与九条心神相连，更是八岐邪神之力的载体，充满了暴虐与侵蚀的意志。要引导其中的力量，首先需要以其主人（九条）的鲜血与魂魄为引，强行切断其联系，然后…引导者自身，必须拥有足以容纳并驾驭那股狂暴力量的容器，以及…坚韧到足以抵抗其精神污染的灵魂。”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陈青鸾，一字一句地说道：
“也就是说，要救这昆仑，救这天下…”
“我必须先杀了九条，以他的血魂为祭…”
“然后，以身承载那邪神之力，将其导入祖脉。”
陈青鸾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杀九条，夺勾玉，以身承载邪力！
这…这不正是张角心魔一直诱惑方圆去做的道路吗？！
只不过，目的从“称霸天下”变成了“拯救苍生”！
可过程，却惊人的一致！都是杀戮，都是掠夺，都是依靠那危险而强大的外力！
（转）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精心编织、无比恶毒的阳谋！
要拯救祖脉，就必须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
而获得这力量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走上那条充满杀戮与掠夺的“变革”之路，踏入张角心魔为他设下的陷阱！
无论他选择救，还是不救。
无论他的初衷是善，还是恶。
只要他踏出那一步，动手杀了九条，夺取勾玉力量，他的道心就不可避免地会偏向“征伐”与“掠夺”，就会被张角的意志侵蚀，最终很可能迷失自我，成为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却偏离了守护初衷的怪物，甚至可能变成比九条更大的祸患！
而如果他固守所谓的“平衡”与“不杀”，拒绝使用那力量，那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祖脉崩溃，神州倾覆，亿万生灵葬送。他之前的所有的守护、所有的牺牲，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救，则可能堕入魔道，背离本心。
不救，则苍生覆灭，守护成空。
进退两难！
左右皆是绝路！
“哈哈哈哈！！！”方圆脑海中，张角的意念发出了得意而猖狂的大笑，“看到了吗？方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你要面对的抉择！无论你怎么选，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所谓的‘守护’，在绝对的力量和残酷的现实面前，根本就是一个笑话！拥抱我吧！拥抱力量！这才是唯一的‘活路’！”
守脉之枪剧烈震颤，暗红纹路光芒大盛，几乎要压过青金二色，一股暴虐、征伐、毁灭的气息从方圆身上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他双眼再次泛起赤红，目光死死盯住了峰顶昏迷的九条英机，杀意如同实质般凝聚！
只要冲上去…杀了他…就能获得力量…就能…拯救一切…
“不！方圆！不要！”陈青鸾感受到那可怕的杀意与混乱的气息，惊恐地挡在他面前，张开双臂，“一定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不能这么做！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然而，她的声音在方圆此刻被魔念充斥的心神中，显得如此微弱。
方圆一步步向前，逼近峰顶，手中的守脉之枪发出饥渴的鸣响，枪尖直指九条英机的咽喉。
似乎，结局已经注定。
（合）
就在方圆的意志即将被魔念彻底吞噬，踏出那万劫不复的一步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温暖、纯净、充满生机的波动，如同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悄然从他怀中散发出来。
是那缕一直贴身收藏、来自苏半夏苗圃的、蕴含着最纯粹木灵生机的草木精华！（此为呼应第八卷苏半夏赠予的伏笔，象征生命与希望）
这缕生机，与他体内那源自山河社稷图的守护意志，以及玄苦师父最后化雨时留下的慈悲余韵，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同时，他脚下的大地，那被黄龟本源融入、部分“污染”的阵法残骸，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厚重与承载之意。
青鹰陨落处的天空，仿佛有一缕清风拂过。
玄猫消散的阴影中，似乎有一丝诡秘的灵动闪现。
赤犬自爆的方位，那焦土之下，仿佛仍有不灭的忠魂在燃烧。
四方守护兽，它们并未真正离去。它们的意志，它们牺牲时所秉持的信念，早已化作无形的烙印，深植于这片它们用生命守护的山河之中，在此刻方圆道心最危机的关头，与他体内残存的守护之力共鸣，发出了最后的、微弱的呼唤。
守护…并非只有杀戮一途…
平衡…在于容纳与转化…
我们的牺牲…是为了让你走下去…而非堕入深渊…
这些纷杂却纯粹的意念，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汇聚成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流，照进了方圆被魔念笼罩的、黑暗的识海深处。
他前冲的脚步，猛地顿住。
高举的守脉之枪，凝固在半空。
他脸上的挣扎与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痛苦、明悟与…一丝决绝的平静。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依旧嗡鸣、却似乎多了些什么的守脉之枪，又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泪流满面的陈青鸾，最后，目光再次投向那不断崩溃的祖脉裂口，以及峰顶的九条和勾玉。
“是啊…还有…第三条路…”
他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撼动天地的力量。
他手腕一翻，将那缕散发着生机的草木精华，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融入心脉。
然后，他松开了握着守脉之枪的手。
长枪并未坠落，而是悬浮在他身前，青、金、暗红三色光芒依旧交织，却不再冲突，仿佛在等待着最终的指令。
他抬起头，望向那乌云密布、煞雷翻滚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似悲似喜。
“这局…还没完。”
（第九卷第1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