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宸,作为帝后嫡长子,自襁褓之中便被寄予了承继江山社稷的厚望。他沐浴在父母深沉而克制的爱意里,也早早地被置于帝国未来继承人的位置上,接受着最严格、最全面的教导。
他生得极好,眉目间既有其父李琂的深邃冷峻,轮廓里又隐约可见其母盛小七的柔和灵秀。性情上,他似乎综合了双亲的特质:继承了父亲的沉静内敛与超乎年龄的专注力,做事条理清晰,善于观察;同时又保留了母亲那种跳脱框架的思维萌芽,对新鲜事物抱有天然的好奇心,只是这丝“跳脱”被很好地包裹在了储君必需的沉稳外表之下。
他的生活被严谨的日程所填充。太傅是当世鸿儒,讲授经史子集、帝王心术,要求他引经据典,融会贯通;父皇李琂虽政务繁忙,却总会抽出固定时间考校他的功课,与他分析朝中案例,教导他何为责任、何为权衡、何为制衡;骑射武艺则由精选的武将负责,要求虽不如文课严苛,但也需达到娴熟水准,旨在强身健体,亦不忘尚武精神。
然而,对他影响最深远的,或许是那些“非正式”的课业。
有时,那位长年居于京郊观星台、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六皇叔李璕,会被父皇秘密请入东宫偏殿。没有侍从,没有繁文缛节,只有一壶清茶,一盘未尽的棋局,或是几卷玄奥的星图。
李璕依旧疏离寡言,但面对这个眼神清澈、态度恭敬的皇侄,偶尔会愿意说上几句。
“殿下可知,为何历代皆重历法?”
“为农时,为祭祀。”李宸谨慎回答。
李璕摇摇头,指尖划过星图上一条蜿蜒的轨迹:“历法准,则四时有序,百姓知时节,仓廪方实。此乃天道于人事之映射。为君者,不必精通术数,却需知敬畏天道,顺应自然之理。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轨则,朝堂天下,亦然。”
他的话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李宸心中漾开层层思考的波纹。他从星象历法中,隐约触摸到了一种超越文字典籍的、关于秩序与规律的宏大概念。
更重要的“老师”,其实是他的母后,盛小七。她从不以严母的姿态教导他,反而象是他沉闷课业里一扇透气的窗。
她会在他被太傅的之乎者也绕得头晕时,端来一碗甜汤,然后似无意地问:“宸儿,若你是地方官,遇大旱,百姓饥荒,朝廷拨款有限,你是先修水渠以防未来,还是直接开仓放粮解眼下之急?或者……有没有别的法子?”
她也会在他练习骑射后,一边替他擦汗,一边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母后听说啊,极西之地有人不信‘天圆地方’,他们觉得我们住在一个大圆球上,所以才会日夜交替……虽然听着荒谬,但想想似乎也有点道理?”
她甚至会将一些简单的现代逻辑思维、基础的科学观念(如水为何会沸腾、杠杆为何省力),用最浅显的方式当做趣闻讲给他听。这些知识碎片如同火星,落入李宸富含养分的心田,虽未立刻燃成熊熊大火,却悄然改变着他认知世界的底层逻辑。
他开始意识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并非只有圣贤书中的一种,观察、推理、实践,同样重要。
这种综合性的教育,让李宸的思维远比同龄人,甚至比许多朝臣更为复杂和超前。他尊重传统,却能跳出传统思考;他恪守礼法,却明白礼法之外尚有情理与实效。
这日,太傅讲授《史记·秦始皇本纪》,谈及始皇求仙问药,渴望长生之事。太傅依惯例,批判其劳民伤财,悖逆天道,强调为君者当修德政以求国祚绵长。
课后,李宸却独自沉思良久。晚膳后,他去母后宫中请安,见母后正对着一本画满了奇怪符号和图形的册子(盛小七凭记忆画的简易科学原理图)发呆,便忍不住将课堂上的疑问抛出:“母后,世间真有长生不死之法吗?”
盛小七一愣,看着儿子认真却带着困惑的小脸,没有像太傅那样直接否定或进行道德训诫。她放下册子,想了想,反问道:“宸儿为什么问这个?是也想长生吗?”
李宸摇摇头,小眉头蹙着:“儿臣只是不解。始皇一统天下,何等雄才大略,为何晚年会执着于如此虚妄之事?太傅说修德政可延国祚,可是……德政与帝王寿命长短,似乎并无直接关联。”
盛小七心中微惊,惊讶于儿子思考的深度。她拉他到身边坐下,组织着语言:“长生不死,母后觉得,或许很难,至少目前无人做到。但是呢,让天下的百姓们活得更久、更好,少受病痛饥寒之苦,或许是我们能做到的另一种‘长生’。”
她指着窗外:“你看,如果我们能改善医馆,让大夫们懂得更多治病救人的方法,研究出更好的药物;如果我们能修好水利,让田地旱涝保收;如果我们能让百姓都吃得饱饭,喝上干净的水……是不是就能让很多人避免早早死去?让整个天下焕发出更长久的生机?这算不算……我们共同创造的、更实在的‘长生’呢?”
李宸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母后的话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他纠结的并非个体生命的无限延长,而是对生命价值的困惑与对统治终极目的的探寻。母后的回答,将他的视线从虚无缥缈的“长生”,拉回到了切实的“民生”之上。
“所以,”他若有所思,“真正的‘长生’,或许是让好的制度、让百姓的安乐,一代代延续下去?帝王之责,在于缔造和守护这种‘长生’?”
盛小七欣慰地笑了,摸摸他的头:“我的宸儿真聪明,一点就通。”
这次谈话深深影响了李宸。他不再纠结于帝王个人寿命的长短,转而开始无比关注那些能“让百姓活得更好”的具体事务。他会偷偷跑去太医署,看太医们如何炮制药材、研究医理;会缠着工部的官员询问水车原理、堤坝构造;甚至会在翻阅地方奏报时,格外留意各地的粮价、疫病和物产情况。
李琂很快察觉到了太子的这种变化。他没有阻止,反而暗中引导,开始将一些涉及民生的具体政务摘要交给李宸阅读,甚至允许他旁听一些不太重要的部门会议。
太子李宸的成长之路,就这样在经史子集的厚重底蕴、星辰宇宙的浩瀚启迪与其母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却充满生命力的思维火花共同浇灌下,悄然展开。他既是传统帝王教育的产物,又悄然孕育着超越时代的视野与情怀。他的未来,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