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将译稿递到她面前，手指点在那两处错误的地方：“这里，数据单位看串了。还有这里，”，他的指尖移到那个被修改的符号上，“公式符号笔误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没有丝毫的责备。
苏念卿愣住，准备好的“不小心”、“太累了”的借口卡在喉咙里。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陆北辰没有把稿子丢给她让她自己改，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拿起旁边桌上她平时做笔记用的铅笔，在稿纸的空白处，一边画一边低声讲解起来：
“这个公式的推导逻辑是这样的……你看，如果这里符号错了，后面整个能量守恒的推论就站不住脚。下次遇到类似的，可以先核对一下上下文，或者标记出来问我。”
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轮廓显得不那么冷硬，讲到一半，他顿了顿，侧头看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在听。
苏念卿只能愣愣地点头。
他讲得很耐心，语速平缓，将复杂的物理概念拆解成她容易理解的部分。
苏念卿怔怔地听着，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抿的唇，看着他握着铅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皂角气息。
他不怪她？不仅不怪，还……教她？
就在这时，院门外再次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伴随着林晓雪那刻意放柔的嗓音。
“北辰哥？你睡了吗？”
苏念卿烦躁地想抓头发，她怎么又来了？
陆北辰讲解的声音顿住，眉头明显蹙起，脸上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他放下铅笔，对苏念卿说了句 “等一下，我去看看。”，便起身朝外走去。
苏念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
陆北辰走到院门口，拉开了门，但他高大挺拔的身躯恰好堵住了整个门口，没有丝毫让开请人进来的意思。
门外的林晓雪脸上带着点羞怯的笑容，她手里拿着一本《物理概论》。
“北辰哥，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您。”她语速稍快，显得既抱歉又急切。
她扬了扬手里那本厚厚的书，
“我看了这本书，里面这个关于电磁感应的公式推导，我琢磨了好久都搞不懂，心里跟猫抓似的，怎么也睡不着。看到你屋里的灯还亮着，就冒昧过来想请教您一下，就一会儿，你看……”
她说着，目光试图越过陆北辰的肩膀往里瞟。
陆北辰甚至连那本书都没看一眼，直接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天晚了，不方便。”
他一句话就堵住了林晓雪后续的所有说辞，完全无视了她那番“求知若渴”的表演。
林晓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
她不甘心地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碰到门框，语气带上了点撒娇似的恳求：“北辰哥，我就问一个问题，很快的，不会耽误您太多休息时间……要不，我就在门口问？”
她还在试图寻找突破口。
陆北辰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非但没有让步，反而身体微微前倾，将门口堵得更严实了，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
“我说了，不方便。”
“有什么问题，明天工作时间到知青点再说。”
他似乎懒得再周旋，“实在着急，可以去知青点找其他同志讨论。”
这话等同于明确告诉她，他这里，不欢迎她深夜到访，更没有为她答疑解惑的义务。
林晓雪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一阵青一阵白。
她捏着书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在陆北辰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冰冷注视下，她只能极度尴尬地挤出一句：“……哦，好，好的，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抱歉。”
说完，她几乎是立刻转身，脚步有些凌乱地快步消失在了夜色里，背影都透着难堪。
陆北辰没有任何犹豫，“哐当”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院门，还顺手插上了门闩。
他转身回屋，重新将注意力拉回稿纸上，笔尖点着刚才的地方：“继续。这里理解了么？”
苏念卿看着他，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闷：“嗯，懂了。”
他为了教她改“错误”，直接回绝了林晓雪关于“正事”的请教。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这让她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甜得发颤。
可是，这份特殊对待，是因为她苏念卿这个人，还是因为……这些资料本身对他太重要，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错误，必须亲自盯着改正？他教她，是希望她以后能更好地帮他，少犯错误吗？
她跟着他的思路，听着他低沉的讲解，心里那点甜意和巨大的困惑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越缠越紧。
他待她，究竟是不同于旁人的。
但苏念卿总觉得这不是她所期盼的那种喜欢。
接连两次试探都像是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几圈涟漪便没了下文，苏念卿心里那点焦灼非但没平息，反而越烧越旺。
陆北辰对她好，纵容她，甚至为了她回绝林晓雪，可她就是抓不住那份好背后确切的心意。
她需要一个更直接的刺激，看看他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反应。
机会很快来了。
村里安排人去公社领一批农业技术手册，苏念卿因为识字且细心被点名一起去。
同行的还有知青点的男知青周伟民。
周伟民是北京来的知青，戴一副黑框眼镜，为人正派踏实，农活和技术都是一把好手，在村里口碑很好，模样也周正。
苏念卿和周伟民并肩走在回村的土路上，苏念卿一改往日与其他男同志保持距离的习惯，主动与周伟民攀谈起来。
周伟民推着那辆载着厚厚几捆技术手册的旧自行车，苏念卿走在他身侧，两人之间保持着规范的社交距离，但他们的交谈却并未停止。
“苏同志，你刚才提出的那个关于‘不同光照强度对玉米幼苗叶绿素影响’的猜想，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周伟民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苏念卿垂下眼睫，用脚踢开路边一颗小石子：“周知青你可别取笑我了，这就是以前在娘家时，没事喜欢观察地里的庄稼，自己瞎琢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