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城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断壁残垣间,偶尔能看到尚未清理干净的尸骸,乌鸦在废墟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将这座曾经繁华的边城,衬托得如同人间地狱。
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正拿着简陋的工具,默默地清理着街道上的瓦砾与血迹。他们大多是武威城的幸存者,家人或死于马匪的屠刀下,或被掳掠而去,眼中只剩下麻木与哀恸。
人群中,一个身着褪色皂隶服饰的汉子格外显眼。他约莫三十出头,身材结实,脸上沾着灰,眼神却异常明亮。他叫董子辉,本是刺史府的一名衙役,石敢当的马匪破城时,他带着十几个百姓躲在府衙的地窖里,侥幸逃过一劫。城破后,他又趁着马匪劫掠的混乱,悄悄解救了几十名被关押的青壮,成了这些幸存者的主心骨。
“董大哥,这边清理得差不多了。”一个脸上带伤的青壮走过来,声音沙哑地说道。
董子辉点点头,目光扫过眼前的废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他从小在武威城长大,看着这座城从荒凉到繁华,又在一夜之间沦为废墟,那种切肤之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歇歇吧。”董子辉声音低沉,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
几名被他解救的青壮默默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同样的悲愤与迷茫。他们中有铁匠,有商贩,有农夫,原本过着平静的日子,却被这场劫难彻底打碎了生活。
“董大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一个年轻的青壮问道,眼中满是无助,“凉王把兵都调走了,马匪想来就来,咱们就像待宰的羔羊,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以前还盼着凉王能护着咱们,结果呢?他光顾着在中原打仗,根本不管咱们西北百姓的死活!”
“听说他在京城当了监国,可那又怎么样?连自己的老家都守不住,还当什么监国!”
“再这样下去,不用马匪再来,咱们也得饿死、冻死在这里……”
怨气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悄然喷发。不久前,凉王赵承泽东进关中,自立为监国的消息传到凉州时,百姓们还曾抱有一丝希望,以为这位王爷能带来安定的日子。可现实却是,凉王为了争夺中原,将凉州的精锐尽数调走,致使边防空虚,匪患猖獗,最终酿成了武威城的惨剧。
“依我看,凉王靠不住。”一个满脸胡茬的铁匠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咱们不如……不如暗中联络镇北王留在并州的陈武将军!”
众人猛地看向他,眼中闪过惊讶。
铁匠梗着脖子,继续说道:“镇北王沈青在江北安定民生,善待百姓,这是咱们都听说过的!陈武将军是他麾下的大将,镇守并州,离咱们凉州不远。咱们召集百姓,先把凉州的地盘占了,再投靠镇北王,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投靠镇北王?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凉王毕竟是皇室宗亲,而沈青虽被册封,终究是外姓王。可如今,凉王的不作为让人心寒,活下去的渴望,压倒了一切顾虑。
“这……这能行吗?”有人犹豫道,“咱们就是些老百姓,手无寸铁,怎么占凉州?再说,陈武将军会接纳咱们吗?”
“怎么不行?”铁匠道,“凉州的兵马都被凉王调走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咱们召集百姓,拿起家伙,未必守不住!至于陈武将军,他要是真想经营西北,肯定不会拒绝咱们这些愿意归顺的百姓!”
众人沉默了,各自在心中盘算着利弊。投靠镇北王,意味着背叛凉王,若是将来凉王回来,他们必死无疑;可不投靠,他们很可能撑不过下一次马匪的袭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董子辉身上。他是众人的主心骨,他的决定,很可能决定着大家未来的命运。
董子辉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铁匠的话,让他心中也泛起了波澜。他见过凉王的军队,也听过沈青在江北的事迹,一个只知争夺权力、不顾百姓死活,一个安抚民生、深得人心,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可背叛凉王,终究是一步险棋。他不是怕自己死,是怕连累这些跟着他的百姓。
“这事……太大了。”董子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凝重,“我需要仔细想想,也需要看看其他地方的百姓是怎么想的。”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活下去。咱们把能吃的、能用的都收集起来,再加固一下城防,防备马匪回头。至于投靠谁……等咱们缓过劲来,再从长计议。”
众人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也知道董子辉说得有理。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其他的事情,只能慢慢谋划。
“听董大哥的!”
“先清理废墟,找吃的!”
“把城墙缺口堵上,不能再让马匪轻易进来了!”
众人重新振作起来,拿起工具,继续清理废墟。虽然未来的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活下去。
董子辉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心中却依旧沉甸甸的。他知道,铁匠的提议,已经在大家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只要凉王继续漠视凉州百姓的死活,这颗种子迟早会生根发芽。到那时,别说一个石敢当,就算是凉王自己回来,恐怕也难以挽回人心。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武威城的废墟上,给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悲凉的暖色。董子辉站在残破的城墙上,望着远方的戈壁,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将来投靠谁,他都要守护好这些幸存的百姓,绝不能再让武威城遭受这样的劫难。
而此时的并州,陈武正收到斥候关于武威城惨剧的汇报。他看着奏报,眉头紧锁,沉默良久,才对副将道:“传我命令,加强凉州边境的巡逻,若是有武威城的难民逃过来,一律妥善安置,不得刁难。”
“将军,咱们要不要趁机……”副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陈武摇了摇头:“凉王与岭南军在中原对峙,咱们不宜轻举妄动。但民心所向,不可不察。做好咱们该做的事,剩下的,交给时间。”
他知道,沈青在江北推行的仁政,早已通过逃难的百姓传到了西北。凉王的失德,正是他们赢得人心的机会。只要他们坚守并州,善待百姓,用不了多久,凉州的百姓自会做出选择。
西北的风,依旧凛冽。但在武威城的残垣断壁间,一种新的希望,正在悄然酝酿。这场由马匪引发的劫难,不仅摧毁了一座城,更动摇了凉王在西北的统治根基。而远在江南的沈青,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威望,已经在这片遥远的土地上,埋下了生根发芽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