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夫平时在这几个大夫里,是很少发话的一位。今天他主动请缨,心里早已认定,这老太婆的病,苗云凤也是绝不可能治好的。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纷纷认同。另几个大夫顿时后悔起来,懊恼自己没把这个任务领下来,反倒让赵大夫抢了这唾手可得的大功劳,人人脸上都现出了惋惜的表情。
赵大夫看着众同伴的神色,越发胸有成竹。他捋胳膊挽袖子,信心十足地朝那老妇人走过去。
坐在上座的金振南,立刻招手喊那老婆子:“你过来,你过来!让咱们凤凰镇的神医给你看看,说不定你这腿就好了!”
老太太吓得哆哆嗦嗦,步履蹒跚地走到赵大夫近前。赵大夫见她穿得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用手一指旁边的一张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准备先给老太太号脉。
等老太太把胳膊伸开,赵大夫将四根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细细品味起来,一边号脉,一边不住点头。
他旁边的几位“神医”同伴,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苗云凤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同时也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那位傻哥哥,面容异常凝重,此刻看起来,他真的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仪表堂堂之外,还透着几分正气,这让苗云凤十分吃惊。
她还发现一个细节:傻哥哥正常的时候,长相居然和大伯、大娘一点也不像。这位傻哥哥身材高挑,尤其是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英气。若是不认识他的人,尤其是姑娘家,一眼瞧见,多半会相中这样的小伙子做郎君。
但苗云凤很快又意识到,傻哥哥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能维持几天已经很例外了。她估计,一两天之内,傻哥哥恐怕又会恢复到以前的傻样子。
唉,她从心底叹了口气。改变一个病人的疾苦,扭转一个病人的命运,这是每个大夫都想追求的成就,然而却如此之难。自己只能压制住傻哥哥身体上的病灶,却无法将其彻底铲除,这让苗云凤深感遗憾。
心里正这么想着,那边的赵大夫已经有了“成果”。他先是长长的“嗯”了一声,然后用两个手指敲着桌子说:“好了!她这病我搞清楚了——积劳成疾!这是常年负重劳动,久而久之落下的病根。要想彻底治好,我看是万难,但我给她缓解一下痛苦还是可以的!”
“来来来,药童!”这几位大夫倒都挺有派头,身边还都跟着药童。几个药童都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伺候着,赵大夫这么一喊,跟着他的药童赶紧跑过来,嘴里应着:“师傅,您需要什么?”
赵大夫一瞪眼,说道:“要什么?我要我的毫针包!拿针包来,我给她针灸!”
药童赶紧从自己的搭包里,拿出一个用金丝线缠着的黑色布囊——其实就是个布卷。赵大夫接在手里,解开金丝线,铺展在桌子上,里面竟是各种型号的毫针。
他从中挑了两根,对那老婆婆说:“来吧来吧,你蹲在我面前,我帮你施针。”
老婆婆连忙走过去,激动地蹲下身子。赵大夫在她身上找了几处穴位,稳稳地把针扎了下去。
他身后的同伴立刻议论起来:“好!这个穴位选得好,赵大夫真是神来之笔!”“你瞧他下针如此轻巧,果然是神医,果然是神医啊!”说话的是刘大夫。
常会长似乎还不太信服,嘴唇弯成月牙形,什么也没说,看样子是为错失了这个展示的机会而懊悔。
另一个大夫附和道:“马上效果就会出来!这老婆子算是有福了,能得到赵大夫亲自诊治,真是三生有幸啊!要不这么一个又穷又丑的老婆子,怎么可能得到这么高明的医师诊治呢?哈哈哈哈!”
众人在一旁评头论足,金振南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似乎这群神医们,能把自己的亲侄女打压下去,正合他的心意,他也正等着捷报传来。
很快,针就扎好了。赵大夫把几根毫针都取出来,放回针包,自信地说道:“好了,老婆子,你站起来走两步试试,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疼痛减轻了?”
老婆子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这一动作便能看出,她一起身就咧着嘴,走路的姿态也和刚才没什么两样,但她嘴里却说道:“哎呀,好多了!我腿也不疼了,走路比刚才也好了!”
屋子里立刻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恭维声此起彼伏。赵大夫收起针包,起身先给金振南行了个礼,然后又轻蔑地看了一眼苗云凤,自信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还朝自己的几个同伴抱了抱拳,说道:“怎么样?我就说了,大家要有信心!当然,她走路拐这个毛病,不可能一下治好,但我绝对能让她舒服些。这么多年的老病号,能让她感觉舒服、疼痛减轻,这就很不容易了,不是一般大夫能做到的!”他自顾自地吹起来。
苗云凤心里暗忖:效果在哪里呢?一定是这位老婆婆怕折了你们的面子,故意假装有效果。你们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故意装傻?
不过她也清楚,这样一来,摆在自己面前的难题就更严峻了——她必须让这老太太真的感受到效果,让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有效才行。
金振南这时候开口了:“苗云凤,我现在也不管你叫张凤玲了,你既然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我就这么叫你。你不是挺行吗?赵大夫已经给她治过了,你要是有本事,就把她的腿治得不再拐,走起路来和正常人一样,让几位神医好好看看!你要是真能做到,几位神医就认了你这名号了。你敢尝试吗?啊?不知轻重的丫头,你敢不敢?”
苗云凤早就跃跃欲试了。很久前,她就一直在观察这位老太太的病症。虽然没给她号过脉,也没问过病情,但从她的气色和病理上分析,她已经知道病症的症结所在。
那位赵大夫说的固然有几分道理,却忽略了一点——万病源于气血。就算是常年劳累所致,归根结底还是气血盈亏的问题。自己不妨从“气”的角度下手,利用手中这根通络针的优势,定能让她立竿见影。
苗云凤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她先让那位婆婆坐在凳子上,伸开胳膊,给婆婆号了号脉。接着又仔细观察了婆婆的气色,感觉和自己之前的估量差不多。
之后,她从自己的针包里拿出一根针,按照推测,在婆婆的各个穴位上试着扎了扎,观察她的反应。有的穴位扎下去,婆婆就会“哎哟哎哟”地叫出声,苗云凤立刻知道,这便是病灶所在。
随后,苗云凤顺着婆婆的足三阳经,把整个腿上的穴位都走了一遍,大致摸清了病根的具体位置。通过这么一番试针,她心里有了底:老太太的病不仅能极大缓解,自己还能让她马上就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起来。
可眼下有个难题——有一处穴位必须用针,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施针,实在有些不雅,那就是气海穴。气海穴需要挪开腰带,在肚脐下两指处下针。
她转头问老太太:“肚脐下二指处,我给你下针,方便不方便?”
老太太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苗云凤的意思,赶紧说道:“姑娘,你这是说什么话?我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黄花闺女,你扎哪里我都配合你!刚才你试针的时候,我就觉得挺有效果,有的地方一扎就麻,有的地方一扎就酸,这比刚才那位‘神医’扎的针,感受明显多了!”
说最后几句话时,她特意压低了声音。苗云凤明白婆婆的心思,也就不再客气。她拿出一根最长的毫针,轻轻撩开婆婆的衣服,找准肚脐下的气海穴,稳稳地扎了进去。
这一针下去,婆婆立刻感觉任脉上暖融融的,兴奋地说道:“哎哟,我肚子里热乎乎的了!”
苗云凤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效果,接着又往刚才试探出来的几处有效穴位上扎针。最关键的一处穴位,她用的是那根通络针,还反复用手在针身上轻轻揉搓。
周围的几位“神医”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苗云凤施针。他们一边看一边撇嘴,有人忍不住议论起来:“你瞧瞧你瞧瞧,这哪是什么手法?这样还配做郎中?”
“就是!扫地擦桌子的货色,非要冒充郎中,不把病人扎出问题就是万幸了!”
“针灸讲究理法方药,行针得轻压暗捻,你看她这动作,拿起针来跟挥打狗棒似的,再好的病人也得被她治坏!”
这位大夫的话引来了周围一片狂笑,常大夫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主位上的金振南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苗云凤却丝毫没理会他们的嘲讽,一番行针之后,小声问婆婆:“婆婆,有没有感觉?”
婆子连连点头,激动地说道:“有有有!姑娘,你这针太有效果了!我感觉有一股热流顺着腿在游走,疼痛感全消失了,真的消失了!我没骗你,姑娘,我还感觉腿松快了好多,要不我现在走走试试?说不定真能直起这条腿,正常迈步了!”
苗云凤听到这里,知道效果已经达到了。当然她也清楚,老太太的病没法一下子根治,需要连续多日治疗才能见长效,但就眼下这点功夫,足够让她有突破性的进展了。
很快,她把扎得毫针一根根拔出来,放回针包,对婆子说道:“婆婆,你试试吧,站起来走两步,看看怎么样?”
几位“神医”一听,顿时把眼睛瞪得溜圆,面面相觑,全都屏住了呼吸。听苗云凤说得这么有信心,难道真的有效果?
主座上的金振南紧紧皱着眉,也满脸期待地想看结果,神色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不光是他,那几位“神医”也开始暗暗紧张,生怕老婆子身上真的出现什么神奇效果。
老人家在苗云凤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轻松。可刚站直身子,她突然“哎哟”一声,猛地一猫腰。
苗云凤的心当时就揪紧了,而旁边的几位“神医”立刻哈哈哈大笑起来,金振南也像是突然松了口气,长呼了一口浊气。
可没想到,老太太很快又缓缓站直身子,笑着解释道:“我这腰上也有老毛病,跟长期劳累有关系,有时候起得猛了就会疼一下。不过我这腿,确实感觉轻巧了太多,也不痛了,我现在就走走看!”
老人家的身子明显比之前挺直了不少,当她迈出第一步时,周围人的心又悬了起来。苗云凤却信心十足,松开了搀扶着婆婆的胳膊,鼓励道:“婆婆,你大胆地走,我敢保证,你从这儿走出去,这段路也不会感觉腿痛。”
老人直着身子,稳稳地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腿一点也没佝偻,走得格外平稳。她猛然回过头来,惊喜地看着苗云凤,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激动地说道:“姑娘,我真不敢相信!这还是我吗?我怎么真的能正常走路了,而且腿一点也不痛了!天呀,你真是神医!姑娘,我算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