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扎下去之后,苗云凤的心也紧紧地揪了起来。他盯着母亲,目光一刻也不挪开——他怕一挪开,母亲就永远睡过去。现在母亲昏迷着,她反倒觉得是件好事,至少能让母亲少受些痛苦。
突然想到“痛”,他又赶紧让老苏找了点止痛药,掺在药粉里,重新给母亲在脸上涂了一遍。就这样,苗云凤抓着母亲的胳膊,一会儿给她擦汗,一会儿给她喂水,一直伺候到天亮。
药效过了,母亲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刚一睁眼,她就感觉半边脸像是没了知觉,突然用手捂住脸,“啊”地叫了一声。趴在床边睡着的苗云凤被母亲的叫声惊醒,赶紧抓住母亲的手,急着问:“娘,您怎么样?现在感觉痛不痛?”
“痛!”母亲捂着脸,焦急地喊,“拿镜子!快拿镜子!我要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苗云凤赶紧解释:“娘,没事的,我就是在您脸上涂了点药,过几天就好了,您放心。”
母亲却痛苦地摇着头,坚持说:“不,我要看看!我要看看他们把我烫成了什么样子!”
苗云凤没办法,只好拿来一面镜子递给母亲。母亲缓缓把镜子举到面前,看清镜中模样的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张大了嘴,好半天才颤抖着说:“这……这还是人吗?这还是人吗?女儿,我看到镜子里是一张鬼脸!我被毁容了!我真的被毁容了!我成了个没人敢靠近的鬼了!”
苗云凤心里又酸又疼。母亲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现在也不过才四十多岁,正是人生的黄金时节,却遭遇了这毁容祸灾,怎不叫人心痛。就算父亲不在了,谁不想有一张干净完整的脸呢?其实看现在就知道,母亲年轻时应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退到二十年前,说不定她在当地还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可现在,母亲的脸上恐怕要留下重重叠叠,难以抹去的疤痕了。
心中再难过,苗云凤还是强忍住悲痛,握着母亲的手安慰:“娘,您放心!只要有女儿在,就绝不会让您脸上留疤!我会治好您的,只是得给我点时间。您要相信女儿,相信我的医术,相信我的能力!”
母亲“啪嗒”一声把镜子摔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绝望:“唉,我还在乎这些干什么?你父亲不在了,我独自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当时我被他们关在地牢里,心心念念想着你和你姐姐,还盼着有一天能出来见你父亲一面。现在我出来了,见到了你,却见不到你姐姐,你父亲恐怕也永远见不到了……我活着本就没什么意思,这张脸丑不丑,又有什么要紧?丑就丑吧,反正我早就成了个丑老太婆了。”
苗云凤一下子抱住母亲,哭着说:“娘,您别这么说!您还是大美女,比谁都美!您是天底下最美的母亲!”
母亲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她用两只手捧着苗云凤的头,眼神温柔又坚定:“娘怎么样都没事,就算丑点也没关系。只要你和你姐姐能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娘就心满意足了。”说着,母亲帮苗云凤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苗云凤点点头,自己又擦了擦眼泪,语气铿锵的说:“您放心,娘,我一定会想办法,慢慢把您的脸治好。”话音刚落,她又想起了关键的一事,连忙追问:“对了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两个洋鬼子为什么要对您下毒手?您不是去给一个喝醉的人送解酒药了吗?”
母亲摇着头,叹了口气,缓缓说起了当时的经过:“孩子,你别提了。我跟着那个小伙计去了之后,一进楼就找不到他了。我东打听西打听,没人知道他在哪儿。正在这时候,楼上有个东洋鬼子喊我——就是那屋里的人,他说着一口不太熟练的中文:‘喂,是你吗?’我以为是他派人叫我来给他们醒酒的,就跟着他进了屋子。”
“你别说,屋里还真有他的伙伴喝多了,斜靠在一旁。我一看,赶紧找楼里的伙计要了个炭炉,当场给他们熬药。刚开始他们还挺正常,可刚熬了一会儿,那两个日本武士就开始动手动脚。一个拽我的衣服,一个摸我的脸,后来越来越不像话!我当时就急了,立刻站起来骂道:‘你们这些洋鬼子,放尊重点!我是来给你们熬药治病的,你们怎么能这么无礼!’”
“没想到他们根本不听,有个洋鬼子直接就扑过来,还想强吻我!我气急了,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他恼羞成怒,伸手抄起炭炉上的药砂锅,‘啪’一下就砸在了我的脸上。也就在这时候,你刚好赶过来了……情况就是这样。”
苗云凤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抱着母亲又痛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恨意:“到底那个叫您去的小伙子是谁?是红翠楼的人吗?”
母亲哭着点头:“应该是那里边的人。”
苗云凤皱着眉,疑惑地说:“可到底是谁派他来的?红翠楼旁边就有药铺,咱们家的万宝堂也在对面,他为什么舍近求远,偏偏跑咱们这儿来叫郎中?这里面肯定有人故意布局,就是要陷害您!”
母亲点了点头,认同地说:“我也这么想。可那个小伙子一进楼,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苗云凤赶紧追问:“娘,您再想想,那个小伙子有什么特征?您还能认出他来吗?”
万幸娟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突然“啊”了一声,眼睛亮了:“我想起来了!他鼻子正尖上有一颗黑痣,特别明显!鼻子上长黑痣的人本来就少,还长在正尖上,太扎眼了。我要是再见到他,肯定能认出来!别说我了,你知道这个特点,见了也能认出他来!”
苗云凤点点头,语气坚定:“这就好!一天找不到他,咱们就找两天,迟早能找到!到时候一定要查出背后是谁在指使他,故意把您引过去,查出这个歹毒的人,我一定要为您报仇!”
娘俩正说着话,突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苗云凤吓了一跳,心里暗忖:“谁啊?进门都不知道敲个门!”
抬头一看,进来的正是金太太。奇怪?她一进门就满脸堆笑,目光落在躺着的万幸娟身上时,她忍不住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苗云凤见她这副模样,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厌恶——母亲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刚想到这儿,门外又进来一个人,是大伯金振南。他穿着绸面马褂,戴着瓜皮帽,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轻蔑地扫了她们母女俩一眼,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张凤玲,我听说市长大人的儿子举办订婚宴,还给你送了请帖?真有这回事吗?”
苗云凤一听这话,就知道大伯这次来者不善。可她又不敢公然得罪,只能站起身,轻轻点了点头。
母亲万幸娟躺在床上,故意不理他们。她拿起旁边的一本书,遮住了半边脸,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脸上的伤。
可就是这个动作,偏偏引起了金太太的注意。她快步走过去,“啪”地一下就把书夺了下来,眼睛睁得溜圆,盯着万幸娟,阴阳怪气地笑道:“哎哟,这脸怎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咋弄的呀?看来还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你们两口子以前作恶多端,今天总算是轮到报应了!”
万幸娟气得胸口起伏,粗重地喘着气,狠狠瞪着金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苗云凤看大伯和大娘摆明了是来找茬的,再也按捺不住,主要是她忍不了,母亲被人欺负,她觉得欺负自己可以,欺负母亲,绝对不行!愤然道:“大伯,大娘,你们要是不嫌弃,请到外边坐下喝杯茶,我这就去给你们泡。这间屋子就别待了,让我娘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金太太一听,立刻叉着腰,尖声说道:“怎么?这是要赶我们走是不是?我们好不容易来你这破地方光临一趟,你不高兴就算了,还敢嫌弃我们、赶我们走?你脸可真大呀!我跟你说,赶紧去给我干活!你就是我们手下的奴隶,没资格对着我们指东指西!”
“可别这么说。”金振南突然哈哈一笑,话里却满是自嘲,“咱们家的‘奴隶’都有幸拿到市长大人儿子订婚的请帖,我们两个倒没这个份儿。你还有什么脸说人家是奴隶?真是丢人现眼!”
说这话的时候,金振南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脸上满是气愤,那模样,仿佛要一口把苗云凤吞下去似的。
苗云凤心里咯噔一下:大伯他们知道了我要去赴宴,会不会故意阻拦?
我已经向金太太请了半日的假,要是她临时变卦、从中作梗,我该怎么办?看他们夫妻俩刚才那副嘴脸,绝对没安什么好心,肯定不会轻易去成。
我要是真的去不了,那就太可惜了。市长大人一片盛情,特意送了请帖来,我却因为被他们限制自由而错过,实在太对不住人家的热情。
再想想母亲,她现在伤得这么重,还得好好养几天病,到时候能不能一起去,实在说不准。
想到这些麻烦事,苗云凤当时就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暗盘算,我该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