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沉沉雪幕。马蹄声碎,踏在冻土之上,仿佛敲响了命运的更鼓。苏锦年伏在沈清砚背上,发丝与他的玄色斗篷缠作一团,寒气顺着领口钻入骨髓,却抵不过身后那股步步紧逼的杀意。
太子的追兵来了。
火把如蛇,在雪原上蜿蜒游动,映得天地一片猩红。铁甲碰撞之声随风而至,夹杂着猎犬低吼与号角长鸣——那是东宫亲卫的“追影营”,专为缉拿叛逆而设,素有“雪中取首”之名。他们竟不惜破例出京,一路循血迹追踪至此。
“再撑一程。”沈清砚低语,声音沙哑却坚定。他脚步未停,踏过覆雪枯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肩上的女子轻若鸿羽,可那枚藏于袖中的金针,却重逾千钧——那是她用嫁衣残线淬毒所制,只为防备这一刻。
苏锦年睁眼,眸光微闪。她记得三日前,自己亲手焚毁那件血染的嫁衣。火焰腾起时,焦绸裂开一道海棠纹,竟与太子妃棺中所藏绣片分毫不差。那一瞬,记忆如针扎心:十年前雪夜,母亲被拖入绣坊地牢,临终前只留下一句:“棠血不灭,回针必归。”
如今,她终于明白——那不是诅咒,是密令。
而今夜这场逃亡,不过是十年契约的开端。她以血为引,签下“代罪绣女”之契,换得一线生机;沈清砚则以命相护,背她穿越风雪,只为将那份藏于绣线中的真相,带出宫闱深渊。
前方忽现断崖,崖下黑雾弥漫,深不见底。身后马蹄声愈近,箭矢已破空而来,钉入身旁古松,发出刺耳嗡鸣。
“跳?”苏锦年问。
“不。”沈清砚冷笑,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正是那日她在守灵时遗落的绣巾,边缘还沾着白玉沁血。他指尖一挑,帕上暗纹乍现:九曲回针,织成密道图谱。
原来,杜嬷嬷所谓的“立威”,并非单纯惩戒,而是以酷刑为饵,诱使绣女们在无意识间绣出禁地机关。每一针每一线,皆成活地图。而苏锦年那一夜绣的,不只是噩梦,更是生路。
他猛然将帕子掷向崖壁,袖中银线疾射而出,勾住岩缝老藤。身形一荡,二人如燕掠空,落入崖侧隐洞。洞内积雪半尺,却有微弱暖流拂面——密道果然通向山腹。
片刻后,追兵抵达崖边,为首的校尉怒喝下令:“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无人察觉,那方飘落雪地的素帕,正缓缓渗出血色,绣纹悄然褪去,如同从未存在。
洞中幽暗,唯有冰晶折射微光。苏锦年靠在石壁,喘息未定,忽觉唇上一暖——沈清砚撕下一块布条,替她包扎被荆棘划破的脸颊。动作轻柔,眼神却锐利如刃。
“你为何救我?”她低声问。
“因为你绣出了‘第二张脸’。”他凝视她,“棺中那具尸体……本该是你。”
空气骤冷。
她蓦然想起第十一夜,她潜入太子妃棺椁,揭开覆面黄绸——那张脸,竟与自己七分相似,唯额间一朵海棠刺青,由极细血线绣成,针法正是失传已久的“焦绸锁”。
那一刻,她便知自己只是替身,是棋局中早已预定的牺牲品。
而沈清砚,竟是唯一看破此局之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刻着“绣衣御史”四字,背面隐现血纹编码——那是皇帝秘设的暗卫信物,唯有持者可调遣三十六州绣坊死士。
“我等你十年了,锦年。”他说,“从你母亲把最后一针缝进襁褓开始。”
风雪仍在咆哮,洞外世界仿佛已被冻结。可在这幽深之地,一根红线正悄然延展,穿过岁月与阴谋,连接起两颗被命运撕裂又重逢的心。
远处,一轮冷月破云而出,照见崖顶残雪上,一行新脚印正迅速被风抹平。
春天还未到,但春风,已在雪下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