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的突然出现,以及他那清越平和的吟诵,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滴入一滴冷水。
虽未彻底平息躁动,却瞬间打破了那诡异雾气对师徒四人心神的绝对掌控。
悟空火眼金睛灼灼,钉在顾青身上,棒梢微抬,带着七分警惕三分探究:“你这书生,到底是何人?怎地次次都能在这荒山野岭撞见?这怪雾,莫非与你有关?” 他性情直率,心中有疑便直接喝问。
猪悟能正被自家心魔搅得五内俱焚,怨气翻腾,见顾青到来,那幻象稍减,虽松了口气,但迁怒之心又起,顺着悟空的话嘟囔:“就是!这雾来得古怪,你这书生也来得蹊跷!”
便是沉稳的沙僧,也默然握紧了宝杖,目光沉沉地看向顾青。
唯有唐僧,虽亦心惊,却仍保持着礼数,合掌道:“小施主莫怪,我这两个徒弟心直口快。只是此雾确实诡异,能惑人心神,不知小施主何以能不受影响,更以清音驱散部分邪氛?”
顾青面对质疑,神色依旧平静。
他并非刻意跟随,只是遵循心中那股愈发清晰的指引向西而行,不意再入此迷途。
方才吟诵,乃是心神受那雾气中混乱意念冲击,识海深处一点灵光自然勃发,引动了某种阐述秩序、界定规则的古老记忆碎片,并非他有意为之。
他迎向悟空审视的目光,坦然道:“孙长老明鉴,小子顾青,确只是一介游学书生,并非施雾之人。此次亦是循路而行,误入此间,至于为何能稍抵此雾……”
他略一沉吟,感受着神魂中那点与周遭混乱格格不入、反而隐隐与之抗衡的清凉意蕴,斟酌道。
“或许……是小子平日多读些圣贤书,讲究个‘心正意诚’,心神凝定,故不易被外邪所乘。方才所言,亦是情急之下,心有所感,并非什么法术。”
他这话半真半假,读书明理是真,但那源自东王公点化的“秩序”概念碎片,才是他能不受影响乃至稍作抗衡的根本。
只是这缘由,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明晰,只觉是“福至心灵”。
悟空闻言,眉头紧锁,他看得出这书生身上并无法力波动,所言“读书明理”虽听起来像是凡人自我安慰之词。
但观其气度眼神,澄澈坚定,不似作伪,且方才那吟诵之声,确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定力量。
他哼了一声,不再纠缠书生来历,转而道:“既如此,你可知这怪雾根源?又如何出去?”
顾青环顾四周那翻涌不定的灰白雾气,目光似乎穿透了表象,触及到那更深层、更本质的混乱规则。
他缓步走到空地中央,那里正是方才心魔幻象最浓之处。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冰冷潮湿的地面,闭目凝神。
刹那间,他神魂中那点秩序灵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烁起来!
无数细微、杂乱、充满负面情绪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某种无形的“概念”连接,涌入他的感知。
他“看”到了:
——这并非寻常山岚瘴气,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古老的存在逸散出的气息,带着强烈的“放大”、“扭曲”、“沉沦”的特性,与之前在黄风岭感知到的那缕“混乱本源”同根同源,只是更为稀薄、弥散。
——此雾无形无质,却能渗透心防,引动修行者内心深处的执念、恐惧、怨憎,并将其千百倍放大,直至心神失守,道基崩坏。
其目的,并非直接杀伤,而是“从内部瓦解”。
——雾气笼罩之下,空间规则亦被轻微扭曲,故而行者难辨方向,易陷迷途。
“此雾……非是生灵所布,更像是一种……‘规则’的污染,一种概念的毒素。”
顾青睁开眼,脸色微微发白,这番感知消耗了他大量心神,但他眼中却闪烁着明悟的光芒,“其性属‘乱’,专攻心神之‘序’。寻常避瘴法门、驱邪神通,恐难见效,甚至会因其‘放大’之性而反噬。”
他这番话,听得悟空若有所思,猪悟能和沙僧则是一脸茫然。
唐僧却若有所感,合掌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此言,暗合我佛门‘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之理。此雾是外魔,亦是心魔。”
顾青点头,看向师徒四人:“欲破此雾,强攻无效,唯有内求。需得诸位长老收束心猿,意守丹田,不为幻象所动,不随妄念沉浮。心定,则雾扰之力自减。同时……”
他目光扫过周围,“需寻一‘定’之节点,或可梳理此地方寸规则,暂开一条通路。”
他话音未落,识海灵光再动,目光落在此空地边缘一块看似寻常的青黑色巨石上。
在那混乱的“概念流”中,唯有此石所在,维持着一丝极微弱的、稳固不变的“界定”之意。
“以此石为基!”顾青快步走到巨石旁,将手掌按在冰冷粗糙的石面上。
他并不懂阵法,也不通神通,只是遵循着灵光的指引,将自身那点微薄的“秩序”意蕴,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同时口中再次念诵起那蕴含镇定、梳理之力的古老音节。
这一次,效果更为显着!
那青黑色巨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洗涤,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肉眼难见的清辉。
以其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涟漪荡漾开来,所过之处,那浓稠的、引动心魔的雾气如同被投入明矾的浊水,竟缓缓向四周退散,清出一片约有十丈方圆的清明空间!
虽然外围依旧是茫茫雾海,但在这片小天地内,那股侵蚀心神的沉郁力量大为减弱,心魔幻象也几乎消失。
师徒四人顿觉周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方才被勾起的种种怨念、恐惧,虽未彻底消失,却已能牢牢压制。
悟空看着顾青按在石上的手,又看了看周围清朗的空间,眼中惊疑不定,最终化作一声赞叹:“好小子!真有你的!读书人的道理,竟有这般用处?”
猪悟能喘了口大气,抹了把冷汗,再看顾青时,眼神已没了之前的怀疑,多了几分信服和感激。
沙僧也微微颔首,唐僧更是面露喜色:“善哉!小施主竟能以正念驱邪,实乃慧根深种!”
顾青收回手,身形微晃,显然消耗极大。
他强自站稳,道:“此法只能暂保此地清明,欲要出雾,还需循着这‘定’之节点之间的联系,一步步前行。小子……或可勉力感应下一个节点所在。”
于是,在顾青的指引下,师徒四人跟随着他,在这迷魂噬心的雾海中艰难跋涉。
顾青时而停下,感应那散布于雾气中、维系着此地基础规则的微弱“秩序”节点,时而以自身灵光将其激发,开辟出短暂的安全路径。
这一路,不仅是地理上的穿行,更是心性上的磨砺。
每每踏入节点之间的雾区,心魔便再度袭来,但有了之前的经验与顾青不时响起的清音辅助,悟空、八戒、沙僧皆咬牙坚守,将那翻腾的旧怨与恐惧一次次压下。
便是一直沉稳的唐僧,也需时时默诵心经,对抗那被放大宏愿压力所带来的眩晕感。
不知过了多久,当顾青再次激发一处节点,清开前方迷雾时,眼前豁然开朗!
浓雾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停留在身后。
前方是朗朗青天,明媚阳光,以及一条清晰蜿蜒、通往西方的山道。
回首望去,那一片灰白色的雾海依旧笼罩着来时的群山,死寂而诡异。
师徒四人皆有恍如隔世之感,猪悟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沙僧默默放下行李担子,擦拭额头汗水。悟空则拄着棒子,望着那退散的雾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僧整理了一下袈裟,对着脸色苍白、几乎虚脱的顾青,深深一揖:“此番多亏小施主相助,否则我等恐陷落迷途,心神失守。此恩此德,贫僧铭感五内。”
顾青连忙侧身避过,虚弱地笑了笑:“长老言重了,小子不过略尽绵力,亦是自救。此雾诡异,非比寻常,诸位长老能坚守本心,才是脱困关键。”
悟空走上前,拍了拍顾青的肩膀:“书生,俺老孙之前疑你,是俺不对。你这朋友,俺交了!日后若有难处,报俺齐天大圣的名号!”
顾青被他拍得一个趔趄,苦笑道:“孙长老客气了。”
稍作休整后,师徒四人还需继续西行,临别前,唐僧再次道谢,并道:“小施主慧根非凡,他日有缘,或可再论佛法。”
顾青拱手相送,目送着那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西方山道尽头。
他独自站在原地,回望那片依旧沉寂的雾海,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
“规则污染……概念毒素……这西行路上,潜藏的危机,远比想象中更为诡谲。我这莫名而来的‘能力’,与这弥漫的‘混乱’,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他低声自语,感觉肩头似乎压下了一份无形的重量。不再停留,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他那被命运牵引的旅程。
通明殿内,东王公收回目光。
“青童已初触‘概念’之用,虽稚嫩,然种子已发芽。这‘迷心雾’不过是那‘混乱本源’逸散的些许气息,真正的考验,在那万寿山中。
镇元子的人参果,其所蕴‘草还丹’之概念,与那潜藏的‘寂灭’之意相遇,又将激荡出何等风波?”
他面前的概念之网,代表取经队伍的丝线越过迷雾后,光泽愈发凝练,而通往万寿山方向的网络,却隐隐浮现出一片难以窥探的混沌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