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终究没能打上灵霄宝殿。
佑圣真君麾下的王灵官与闻讯赶来的三十六员雷将,将他死死缠住,虽不能擒,却也让他寸步难进。
正在僵持之际,西方忽有霞光万道,瑞霭千条,一阵异香袭来,伴随着悠远平和的梵唱。
众神将不由得手下稍缓,悟空也按棒凝神望去。
只见云开处,现出佛祖释迦牟尼丈六金身,头顶圆光,足踏莲台,左右阿傩、右有迦叶,宝相庄严,缓缓而至。
早有游弈灵官与翊圣真君上前禀明情由。佛祖听罢,目光落在被众神将围在核心,虽略显疲惫却依旧桀骜不驯的孙悟空身上。
“阿弥陀佛。”佛祖声音平和,却带着抚平躁动的力量,“听闻你屡反天宫,不知是何方生长,何年得道,为何这等暴横?”
悟空正杀得性起,闻得此言,收棒按云,厉声高叫道:“你是那方善士,敢来止住刀兵问我?吾乃天地生成,花果山称王,水帘洞为家。因嫌弼马温官小,反出天宫;玉帝封我齐天大圣,又欺我无权,今番定要与他争位!他虽年劫修长,也不应久占在此。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将天宫让与我,便罢了;若还不让,定要搅攘,永不清平!”
佛祖闻言,呵呵冷笑:“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夺玉皇上帝尊位?他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算,他该多少年数,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你那个初世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折了你的寿算!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
悟空道:“他虽年劫修长,也不应久占在此。灵霄宝殿非他久恋之家。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佛祖道:“我与你打个赌赛:你若有本事,一筋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再不用动刀兵苦争战,就请玉帝到西方居住,把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你还下界为妖,再修几劫,却来争吵。”
那大圣闻言,暗笑道:“这如来十分好呆!我老孙一筋斗去十万八千里。他那手掌,方圆不满一尺,如何跳不出去?”即收了如意棒,抖擞神威,将身一纵,站在佛祖手心里,却道声:“我出去也!”你看他一路云光,无影无形去了。
佛祖慧眼观看,见那猴王风车子一般相似不住,只管前进。大圣行时,忽见有五根肉红柱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这番回去,如来作证,灵霄宫定是我坐也。”又思量说:“且住!等我留下些记号,方好与如来说话。”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管浓墨双毫笔,在那中间柱子上写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写毕,收了毫毛。又不庄尊,却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
翻转筋斗云,径回本处,站在如来掌内道:“我已去,今来了。你教玉帝让天宫与我。”
如来骂道:“我把你这个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离了我掌哩!”
大圣道:“你是不知。我去到天尽头,见五根肉红柱,撑着一股青气,我留个记在那里,你敢和我同去看么?”
如来道:“不消去,你只自低头看看。”
那大圣睁圆火眼金睛,低头看时,原来佛祖右手中指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大指丫里,还有些猴尿臊气。
大圣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有这等事!我将此字写在撑天柱子上,如何却在他手指上?莫非有个未卜先知的法术?我决不信!不信!等我再去来!”
好大圣,急纵身又要跳出,被佛祖翻掌一扑,把这猴王推出西天门外,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轻轻的把他压住。
一座神山,上接九天清灵,下连九幽厚土,蕴含五行生克之妙,轮回镇压之威,轰然落下!
任凭孙悟空有通天本事,此刻也被那磅礴无匹的五行之力与佛祖的无上神通死死压住,只露一个头在外面,挣扎不得!
众雷神、阿傩、迦叶,一个个合掌称扬,赞叹如来法力无边。
天庭之危,就此解除。玉帝闻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传旨设宴,款谢佛祖,名为“安天大会”。
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千真万圣,皆来谢恩奉酒,觥筹交错,仙乐飘飘,好不热闹。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许多仙神心中却也难免留下一丝阴影——一个下界妖猴,竟能搅得天庭几无宁日,若非佛祖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这天庭的威严,似乎也并非那么牢不可破。
通明殿内,东王公并未去赴那安天大会。他独立殿中,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阙,落在那被压于五行山下,兀自挣扎咆哮的身影上。
“五行山下五百年……”他低声自语,指尖一缕无形的概念之力微微波动,并非要干涉那佛祖神通,而是如同最轻柔的丝线,悄然缠绕上那镇压之力的某些细微“孔隙”。
“寂寥、困顿、反思……这些,或许比单纯的武力更能打磨你这块璞玉。只是,莫要失了那份天生的灵明与桀骜才好。”
他并非怜悯,也非要救孙悟空脱困。
他只是在这既定的“镇压”结局中,埋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变数,确保孙悟空在漫长的囚禁中,其核心的“打破界定”之概念不被彻底磨灭,反而能在绝境中沉淀、内敛,以待将来。
做完这微不足道的一步,他的神念便不再关注五行山。
天庭的盛宴,人间的纷扰,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的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与那无形概念网络的交融中,推演着更加渺远的未来。
时间,对于他这般存在而言,失去了大部分意义。
弹指间,人间已是王朝更迭,春秋逝去,秦汉风云也化为史书中的墨迹。
这一日,他心有所感,神念顺着概念网络的牵引,投向南赡部洲,大唐国境。
长安城中,一派繁华。当今人主李世民,励精图治,开创盛世,史称贞观。
然而,在这盛世景象之下,东王公却“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因果线正在悄然汇聚。
一条线,牵连着一位名为袁守诚的卜者。此人于长安城内设摊卜卦,能知前后,断吉凶,精准无比,引得一名泾河渔夫每日依其指点下网,收获颇丰,却也因此惹恼了泾河龙王。
东王公能感知到,这袁守诚的神魂深处,隐隐有他熟悉的气息——那是轮回转世,灵光蒙昧的青童!
他奉旨下界护持取经人,如今竟以这种方式,提前介入了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大戏。
另一条更加粗壮晦暗的因果线,则源自那泾河龙王。
其因袁守诚之故,水族被捕甚多,心生怨愤,化作白衣秀士前去质问,与袁守诚打赌降雨时辰点数。
为赢赌局,泾河龙王竟私改玉帝敕旨,克扣雨量,犯了天条!
“私改天条,克扣雨泽……这龙王,是在自寻死路。”东王公微微摇头。
天庭秩序虽偶有疏漏,但于此等明令颁布的旨意上做手脚,无异于挑战天威。
果然,天庭震怒。那泾河龙王梦中被魏征——此人竟身兼人间臣子与天庭人曹官二职——追魂索命,于剐龙台上挨了一刀,真灵往那幽冥地府去了。
龙王怨魂不散,纠缠太宗皇帝李世民,怪其未能约束臣子(魏征),致其身死。
太宗受惊,一病不起,魂游地府,历经森罗殿审案,见无数冤魂索命,幸得崔判官暗中添改阳寿,又借得相良寄存阴司的金银一库,散给众鬼,方得还阳。
还阳后的太宗,深感因果报应之可畏,幽冥地狱之可怖,遂决心举办一场超度法会,以安天下亡魂,积攒功德。这便是日后那“水陆大会”的由来。
“水陆大会……超度亡魂……”东王公的神念锁定在那筹备中的法会上。
在这场法会,将是引出那取经人的关键契机,而金蝉子的转世之身,如今应在何处?
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水流,漫过南赡部洲,掠过名山大川,最终在一处香火鼎盛的寺庙中停留。
一位年轻的僧人,眉目清秀,周身隐有佛光流转,更有一股历经十世轮回而不灭的纯善坚韧之气。
“金蝉子……不,此刻当称你为玄奘。”东王公认出了他,这便是佛祖二弟子金蝉子转世,因轻慢佛法之故,真灵下界,历十世轮回修行,这一世,便是那即将踏上西行路的取经人。
“取经人已现,护道者(青童转世的袁守诚)亦已就位。被镇压的‘护法’(孙悟空)尚需时日……这场大戏的主角,快要凑齐了。”东王公收回神念,心中已然明了。
他并未做什么,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依照固有的轨迹缓缓移动。
自己无需插手太多,只需在关键时刻,于那无形的概念层面,轻轻拨动一下,便足以引导局势向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西行……不仅是佛法东传,更是对三界秩序的一次洗礼,对众生心性的一场考验。悟空,你在山下还需忍耐些时日。待那取经人踏上征程,便是你脱困之日,亦是你这‘破妄’之心,找到真正归宿之时。”
通明殿内,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有那无形的概念网络,依旧在缓缓流转,承载着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无穷因果,静待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