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气氛在丁重新回到座位后，似乎恢复了一些正常。她努力加入话题，甚至对逸夸张的吹嘘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予和漓交换了一个眼神，稍微松了口气，但并未放松警惕。她们能看出丁笑容下的勉强，以及她偶尔还是会无意识地瞥向卿所在的方向。
卿依旧坐在那里，安静地听哲和姚讨论着刚才比赛的某个战术细节，偶尔插上一两句精准到位的点评，引得哲连连点头。他仿佛完全融入了这片胜利后的战友情谊中，只有偶尔投向丁方向的、不经意的目光，揭示着他并未真的沉浸其中。
就在这片微妙的平衡中，餐厅入口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闹声，几个穿着其他班级校服的学生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高个子男生，目测接近一米八，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运动长裤，单眼皮，笑起来眼角有细微的褶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阳光又带着点痞气的活力。
“哟！冠军队伍在这儿庆功呢！”高个男生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的哲，大步走了过来，声音洪亮，“可以啊哲哥！最后那脚挑射，帅炸了！”
哲抬头，也笑了：“亨？你怎么跑来了？你们班不是也聚餐吗？”
“那边太没劲了，听说你们在这儿，过来蹭蹭喜气！”被叫做亨的男生毫不客气地拉了把空椅子，在长桌旁坐了下来，位置恰好靠近贝和姚那边。他目光扫过全场，在看到予包扎的肩膀和哲肋部的固定时，吹了声口哨，“嚯，战损版冠军！够拼的啊！”
他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不同的涟漪。逸显然认识他，立刻凑过去勾肩搭背：“亨哥！你来得正好，听听我跟你复盘最后那个绝杀球……”
其他几个跟着亨过来的别班学生也各自找了相熟的人打招呼，气氛更加热闹。
而贝，在亨出现并坐下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她正在和姚争论关于某个乐队主唱的唱功问题，亨恰好听到了后半句。
“你也听‘??’？”亨转过头，很自然地接话，单眼皮的眼睛带着笑意看向贝，“我还以为就我们班那几个怪胎喜欢这种偏门乐队呢。”
贝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脸上泛起一点兴奋的红晕：“你也知道？他们那张《??》的专辑，绝了！”
“何止知道，”亨身体前倾，表情生动起来，“我托人从日本带了初回限定盘，里面那首未收录的demo，简直神作！”
“真的假的？！”贝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完全忘记了刚才和姚的争论，“我找了好久！网上只有残缺版！”
两人立刻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从乐队聊到其他独立音乐，从编曲聊到专辑设计，语速飞快，眼里放着光。贝平时就很活泼，此刻更是眉飞色舞，笑声清脆。亨则一副找到知音的模样，倾听时认真，表达时又带着他特有的、略带张扬的幽默感。
姚被晾在一边，推了推眼镜，看了看聊得火热的两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餐盘里冷掉的炒饭，表情平静无波，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亨的出现，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暖色调的光，切入这个刚刚经历苦战、内部充满复杂暗流的团体。他外向、自信、话题广泛，很快就和逸、耀等人打成一片，对哲的伤势表示关切，对石的“门神”表现表达了夸张的敬佩，甚至还能跟姚聊两句数据建模（虽然姚的反应比较冷淡）。
他显然家境不错（从他能托人买海外限定版唱片可以看出），但没有刻意炫耀，反而很自然地分享了他带来的几大袋零食和饮料，说是“给冠军的贺礼”。他单眼皮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说话时习惯微微歪头，带着一种不让人讨厌的、坦率的自信。
更重要的是，他与贝之间的那种默契和共同话题，几乎是在几分钟内就建立起来了。那是一种基于真实兴趣的吸引，热烈、直接、充满活力，与周围其他复杂或微妙的人际关系形成了鲜明对比。
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感染，暂时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好奇地看着亨和贝的互动。予和漓也注意到了这个新出现的男生。予对亨的第一印象是“阳光、有分寸”，漓则多观察了几秒，判断他“外放但不轻浮，眼神干净”。
而卿，在亨进来时，只是抬眼淡淡扫了一下，便继续用叉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中的沙拉。但当亨和贝聊得热火朝天，引得周围人都投去善意的注目时，卿的目光再次抬起，在金丝眼镜后静静观察了几秒。他的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浅笑，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如同观察新实验品般的兴味。
“亨是隔壁（7）班的，”哲趁着亨去拿饮料，对予她们简单介绍，“体育也不错，足球篮球都打得挺好，人挺仗义。就是有时候说话有点冲，不过人不坏。”
“看得出来。”予点点头，目光落在又和贝因为某个音乐流派争论起来、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却又都在笑的亨身上。这种纯粹的、热烈的交流，在经历了与肖伟的斗争、丁的恐惧、以及卿带来的无形压力后，显得如此珍贵，甚至有些奢侈。
这时，亨拿着两杯饮料回来，一杯递给还在跟他“辩论”的贝，一杯很自然地放到了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丁面前——他刚才应该注意到了丁几乎没碰桌上的饮料。
“喝点橙汁，补充维c，脸色能好看点。”亨对丁笑了笑，语气随意而友好，没有任何刻意的成分。
丁愣了一下，看着面前那杯橙黄的果汁，又看了看亨坦荡的笑容，心里微微一暖，低声道：“谢谢。”
“客气啥。”亨摆摆手，又转向贝，“你刚才说那首歌的编曲，我觉得第二段进鼓的时机还是早了半拍，破坏了前面的氛围构建……”
两人又陷入了新一轮的专业讨论。
予和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放松。亨的出现，至少在这个夜晚，像一道屏障，隔开了部分令人窒息的压力，也带来了一种久违的、属于普通青春的热闹和简单。
然而，阴影从未真正远离。
亨在聊天间隙，似乎无意中问了一句：“对了，你们班那个白头发的同学呢？踢得真牛逼啊，以前没听说过，转学生？”
他指的是卿。
热闹的气氛似乎凝滞了半秒。贝的滔滔不绝停了下来，逸脸上的笑容也顿了顿。
卿就在长桌另一端，安静地擦拭着他的金丝眼镜，仿佛没听见。
“啊，是转学生。”哲接过话头，语气自然，“今天确实靠他。”
“厉害。”亨朝卿的方向举了举杯，算是致意。卿抬眼，微微颔首回应，表情无波。
话题很快又被亨带到了其他方面，关于即将开始的年级篮球赛，关于某个新开的游戏厅，关于下周的月考……他像个永动机，源源不断地输出着话题和能量。
庆功宴在亨带来的这股新鲜暖流中继续。丁慢慢喝着那杯橙汁，感觉冰冷的指尖恢复了一些温度。她偶尔会看向和贝聊得投入的亨，看着他那张充满生气和笑意的脸，看着贝眼中闪烁的、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快乐。
那是一种健康的、明亮的、让人向往的互动。
一种……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的，人与人之间正常交往的模样。
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卿。他依旧坐在那里，与周遭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膜，像个精致而沉默的人偶。
心里那点刚刚被亨点燃的微小火苗，在接触到卿那冰冷的侧影时，摇曳了一下，但没有熄灭。
也许……世界上并不全是卿那样的人。也许，还有像亨这样，像予、漓、阳、哲……这样，温暖而明亮的人。
这个认知，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落入了她被恐惧冰封的心田。
宴会接近尾声，大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亨很自然地帮忙收拾桌子，动作利落。
“下周我们班跟你们班有场篮球友谊赛，”亨对哲说，眼睛却瞟了贝一眼，“到时候再来切磋？”
“没问题！”哲豪爽答应。
“贝同学，到时候记得来加油啊！”亨笑着对贝说，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贝脸一红，哼了一声：“那要看本小姐心情！”
众人都笑了起来。
离开餐厅时，夜风已带深秋的寒意。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亨和他的朋友走在前面，大声讨论着什么，笑声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得很远。
予、漓、丁走在后面，予的肩膀还隐隐作痛，丁裹紧了外套。
“那个亨……”丁轻声开口，“人好像挺好的。”
“嗯，”予应了一声，“很阳光。贝跟他挺聊得来。”
漓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餐厅门口。卿是最后几个出来的，他独自一人站在霓虹灯牌下，白色的头发在夜色中格外显眼。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线条优美的下颌。
他似乎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朝她们这边看来。
丁立刻转过头，加快了脚步。
卿看着她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前方被众人簇拥着、还在说笑的亨，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收起手机，双手插进口袋，不紧不慢地走向另一个方向，身影很快融入了浓郁的夜色中。
新的变量已经入场。
棋局，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
温暖的色调能照亮多少阴影？
而阴影，又是否甘愿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