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的筹备工作逐渐步入正轨,至少在 予 负责的这个小小乐队里是如此。耀 的贝斯找到了筋骨,逸 的鼓点学会了呼吸,任 的声音开始着色,而 予 那意外苏醒的钢琴,则为这一切注入了未曾预料的灵魂。排练室里不再是挣扎与对抗,而是充满了尝试、碰撞甚至偶尔灵光一现的兴奋。
这股新生的活力,并未完全隔绝于外。它像细微的声波,穿透艺术楼老旧的墙壁,隐约传入某些有心人的耳中。
玥 作为班长,负责汇总各班音乐节准备的初步进度。她拿着表格,例行公事地走向艺术楼顶层。越是靠近那间排练室,空气中那种无形的、跃动的震颤就越是明显。这感觉与她熟悉的、由分数和规则构筑的世界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混乱的、原始的生命力,让她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她站在虚掩的门外,没有立刻进去。透过门缝,她看到 耀 闭着眼,身体随着贝斯的节奏微微晃动,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专注;逸 不再是那个只会插科打诨的“麻烦分子”,他掌控着整个节奏的流向,眼神锐利如鹰;任 站在麦克风前,虽然依旧羞涩,但演唱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里,有了真切的情感;而 予……玥的目光落在那个坐在钢琴前的背影上。予的脊背挺直,黑框眼镜下的侧脸沉静,但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流动时,却仿佛在释放某种被长久禁锢的东西,冷静克制,却又暗流汹涌。
贝 第一个发现了门外的玥,她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扑过去,一把将玥拉了进来:“玥!你来得正好!快听听我们现在的版本!是不是超有感觉?”
排练被打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耀和逸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任则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予也从琴键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玥。
玥有些局促地扶了扶自己那副铁白色的眼镜,仿佛这能帮助她维持住优等生的得体与距离感。“我……我来统计一下进度。”她扬了扬手中的表格,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进度超棒!”贝抢着回答,然后不由分说地催促道,“来来来,正好我们排一遍,让班长大人检阅一下!”
音乐再次响起。这一次,玥不再是隔墙倾听的旁观者,而是置身于这声浪的中心。那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一种情绪的洪流。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耀贝斯里那股试图冲破什么的劲儿,感受到逸鼓点中精确计算下的澎湃力量,感受到任歌声里细微却真实的颤抖,更能感受到予钢琴声中那种复杂的、介于理性克制与感性倾泻之间的微妙平衡。
这声音……是“出格”的。它不符合任何她所熟知的“优秀模板”,它粗糙,带着毛刺,甚至有些段落显得笨拙。但它又是如此的真实,充满了活生生的、挣扎着的、想要表达的渴望。
一曲终了(如果那尚不完整的编排能称为一曲的话),排练室里安静下来,只有乐器细微的余震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看向玥,等待着“官方”的评价。
玥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格式化的评语(“很有活力”、“继续努力”)卡在喉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看着眼前这几张带着汗水和期待的脸,尤其是予那双沉静却仿佛能看穿她的眼睛,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底涌动。是羡慕?是不安?还是……一丝被触动的涟漪?
她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避开了具体的评价,声音比平时更低:“……挺好的。你们,继续吧。”
她匆匆在表格上划了几笔,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排练室。走廊里安静下来,将她与身后那片充满生命力的嘈杂隔绝开来。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表格,上面整齐罗列着各班节目名称、负责人、进度预估。而在予他们那一栏后面,她原本准备填写的“需加强协调性”之类的套话,迟迟没有落笔。
那音乐,那画面,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湖面依旧平静,镜面般倒映着她熟悉的一切——排名、规则、期望。但石子落下处,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正缓缓荡开,搅动了那完美的倒影。
她也是这铁框的一部分,甚至一度是其中一颗看起来安分合格的螺丝。但此刻,听着那从缝隙中挣扎而出的、真实的声响,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铁框的冰冷与沉重。
129音乐节,对于予他们,是破土而出的抗争与表达。
而对于 玥 这个优等生代表,却像一面突然摆在面前的镜子,映照出她一直回避的,关于自身处境与内心渴望的,无声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