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进入了新的阶段,却也遇到了新的瓶颈。耀 和 逸 的配合日渐默契,节奏的骨架愈发坚实,宋 的声音也像初春的溪流,虽然细弱,却有了明确的方向。但问题也随之浮现——他们的音乐,缺少一个能够贯穿始终、赋予其灵魂的旋律主线。贝斯的低吟与鼓点的铿锵之间,存在着大片大片的空白,仅靠宋那尚未完全舒展的声线,难以填满。
几次尝试都不尽如人意。耀写出的旋律片段总是差强人意,要么过于简单,要么与节奏部分格格不入。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凝滞,连 贝 的插科打诨都显得有些无力。
“不行,感觉不对。”耀放下贝斯,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缺了点什么……一个能把所有东西串起来的东西。”
逸没说话,只是用鼓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踩镲边缘,显然也认同这个判断。
宋怯生生地提议:“要不……我们找个会键盘的?”
这话一出,几人都沉默了。临时找人谈何容易?而且,信任和默契需要时间培养。
就在这时,一直在一旁安静观察的 贝,眼睛突然一亮,目光灼灼地投向站在窗边的 予。
“予小姐姐!”她声音雀跃,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听说……你以前学过钢琴?而且弹得很好?”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予身上。连逸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诧异地看了过来。
予微微一怔,推了推黑框眼镜,似乎想将自己重新藏回那片冷静的阴影里。她确实学过很多年钢琴,那曾是父母期望的一部分,是另一个被规划好的“赛道”。在肖伟的高压下,她几乎快要忘记手指触碰琴键的感觉了。那架放在家中角落的钢琴,覆着薄尘,像一段被刻意封存的记忆。
“很久没弹了。”她轻声说,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回避。
“试试嘛!就试试!”贝已经像只灵活的兔子般蹦到予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强硬地将她往房间角落那架蒙尘的立式钢琴边拉,“你看它多寂寞!说不定它一直在等你呢!”
耀和任也投来期待的目光。逸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予被贝半推半就地按在琴凳上。琴键盖落着厚厚的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开一片。黑白分明的琴键露了出来,像沉默的等待。
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蜷缩,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引力。排练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的声音。那段与钢琴有关的记忆并不全是愉悦,它关联着考级、比赛、以及父母殷切却沉重的目光。弹钢琴,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任务,而非表达。
贝在一旁双手合十,眼睛眨巴着,充满鼓励。
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闭上眼,指尖终于落下。
不是任何熟悉的练习曲或名作的开头。几个孤立的、清澈如冰珠般的单音,带着一丝生疏的迟疑,在空气中冷冷地敲响。音符之间留有漫长的空白,像是在黑暗中谨慎地摸索。这听起来……并不“好听”,甚至有些怪异。
耀皱了皱眉,逸的嘴角撇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
但予没有停下。她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缓慢地移动,不再是孤立的音符,而是逐渐连缀成一段极其缓慢、带着不确定性的旋律片段。那旋律低沉,徘徊,充满了未解决的张力,仿佛在迷雾中寻找出路。她的技法显然生疏了,偶尔会有不和谐的错音,节奏也略显拖沓。
可奇怪的是,这段笨拙、缓慢甚至有些破碎的钢琴声响起时,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下意识地抱起了贝斯,手指轻轻按在弦上,却没有立刻弹奏,只是侧耳倾听着。
任也屏住了呼吸,她觉得这钢琴声……莫名地贴合她某些无法言说的心情。
予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忘记了旁人的目光,忘记了“任务”,只是凭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本能的感觉在弹奏。那旋律开始有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迷茫,中间偶尔会跃出一两个带着微弱希冀的音符,像阴霾中透出的一缕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低沉所淹没。
就在这时,耀的贝斯忽然加入了一个极其低沉、持续的长音,像大地深处传来的共鸣,稳稳地托住了那飘忽不定的钢琴旋律。
逸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几乎没有思考,手中的鼓刷立刻在军鼓上擦出绵密而轻柔的节奏,如同心脏在胸腔内沉稳的搏动,为这钢琴与贝斯的初次对话提供了温暖的背景。
任看着眼前这 spontaneously(自发) 产生的合奏,感受着那钢琴声与自己内心的某种情绪产生了奇异的共振。她拿起麦克风,没有唱歌词,只是跟着旋律,发出了一段轻柔的、无意义的吟唱,像一缕薄烟,缠绕在钢琴与贝斯构筑的、略显清冷的空间里。
贝 激动地捂住了嘴,生怕一点声音就会打破这魔法般的时刻。
予弹完了那段即兴的、不算完整甚至算不上优美的旋律,最后一个音符带着些许颤音,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她放下手,指尖微微发麻,胸口有一种陌生的、被什么东西充盈的感觉。
排练室里一片寂静。
然后,耀第一个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就是这个!予……刚才那个感觉,能再弹一遍吗?我们……我们好像找到方向了。”
逸难得地没有吐槽,只是看着予,点了点头。
任看着予,眼神里充满了新的光彩。
予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又看了看身边这些注视着她的同伴。蒙尘的钢琴,生疏的技艺,却意外地敲开了一扇新的门。
129音乐节的变奏,因为一段不期而至的、笨拙的琴声,骤然转向了一个无人预料,却充满可能性的新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