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的生机,如同初春的溪流,虽然欢快,却依旧纤细,随时可能被一块意想不到的顽石阻断。贝 的热情像不断添柴的篝火,驱散了表面的寒意,却未能真正融化深埋于冰层下的迟疑。
任 在贝连哄带骗的鼓励下,声音终于能勉强跟上 逸 的鼓点,但那歌声里缺乏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情感。它像照着乐谱精准朗读的文字,没有温度,没有颜色,无法触及人心。而 耀 的贝斯,则始终在几个安全的、基础的和弦之间徘徊,不敢越雷池一步,仿佛那琴弦之外便是深渊。
逸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能驾驭越来越复杂的节奏,却无法带动这两块“木头”。在一次排演间隙,他忍不住对着耀低吼:“下去!换个根音!就一个音!你怕什么?这弦会咬人吗?”
耀的脸瞬间惨白,抱着贝斯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喂!逸哥,温柔点嘛!”贝立刻插到两人中间,像只护崽的母鸡,“小耀哥这不是在找感觉嘛!对吧,小耀哥?”
耀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予 依旧站在窗边,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她没有介入争吵,只是观察着。她看到宋眼中因为逸的暴躁而重新积聚的恐惧,看到耀那近乎生理性的僵硬。她知道,问题不在技巧,而在心结。
就在这时,排练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双冷静的眼睛在门后扫视了一圈,是 漓。她似乎是路过,被里面的动静吸引。她的目光掠过焦躁的逸,热情的贝,瑟缩的耀和任,最后与予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任何表情,她就像偶然路过一片与自己无关的风景,随即悄无声息地合上门,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的出现和离开,没有带来任何声音,却像一阵冷风,让房间里躁动的空气瞬间凝滞了片刻。
“她是谁啊?”贝好奇地问,她对这种冰山气质的美女总是格外关注。
“漓。”予简单地回答,没有过多解释。
这个小插曲似乎给了逸一个冷却的契机。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没再继续指责,而是走到窗边,和予一起看着楼下。半晌,他闷闷地说:“……不行。这样不行。光有节奏,没有血肉,出来的东西是死的。”
予“嗯”了一声。她知道。她也在等,等一个破局的契机。
契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几天后,当排练再次陷入熟悉的泥沼时,排练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 孟(玥的闺蜜)。她依旧是那副对外人的标准表情——下颌微抬,眼神淡漠,仿佛踏入了一个与自己品位格格不入的嘈杂之地。她是被 玥 拉来的,玥似乎想让她也感受一下这“新气象”。
孟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思。她的目光挑剔地扫过乐器,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耀那僵硬的背影上。当耀又一次在一个简单的过渡和弦上出错,发出刺耳的噪音时,逸还没来得及开口,孟清冷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手指是借来的,急着还吗?”
一句话,像冰锥刺破了房间里努力维持的和平假象。耀猛地转过头,脸上不再是羞愧,而是被刺痛后的愤怒,眼眶瞬间红了。宋吓得噤声。贝张了张嘴,想打圆场。
“看什么?”孟迎着耀的目光,毫不退让,语气甚至更冷了几分,“弹得差还不让人说?你以为你现在在干嘛?过家家?不想弹就出去,别在这里浪费大家时间,也侮辱音乐。”
这话太重了。耀猛地放下贝斯,琴身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瞪着孟,胸口剧烈起伏,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冲出了排练室。
“孟!你干嘛呀!”贝急得跺脚。
孟只是嗤笑一声:“我说错了吗?连这点真话都受不了,还玩什么乐队?”她说完,甚至没看予和逸一眼,拉着有些尴尬的玥,也转身离开了。
排练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逸的鼓棒无意识敲击踩镲边缘发出的、细微而连续的“叮叮”声,像急促的雨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任又开始掉眼泪。贝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她。
予缓缓吐出一口气。孟的毒舌像一把残忍的手术刀,粗暴地剖开了脓疮。很痛,但或许……痛是清醒的开始。她看向逸:“今天到此为止。”
逸没说话,只是用力砸了一下吊镲,巨大的轰鸣声在房间里炸开,宣泄着他无处安放的烦躁。
予走出艺术楼时,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看到不远处,耀一个人坐在花坛边缘,背影单薄而落寞。她没有立刻走过去,只是远远看着。
冰与火的碰撞,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孟的“火”是冷的,却灼伤了耀封闭的外壳;逸的“火”是热的,却没能点燃那湿冷的木柴。
129音乐节的声景,在经历了短暂的、虚假的和谐后,陷入了一片更加真实、也更加混乱的杂音之中。下一个音符该如何落下,无人知晓。但予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刚才那场冲突中,被不可逆转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