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伟的倒台,如同移走了压在胸口许久的一块巨石。虽然班级里还弥漫着事件过后的恍惚与调整期的微妙,但空气终于不再是凝固的、带着铁锈味的沉重。阳光得以毫无阻碍地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其中悠然起舞。
对于 予 和 阳 而言,这种变化尤为明显。他们不再需要像地下工作者一样,依靠加密的数学题和擦肩而过的瞬间眼神来传递信息。那份紧绷的、时刻警惕被窥探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午后的自习课,阳光正好。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小憩,或者低声讨论着功课。予做完了一套物理卷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下意识地侧过头。
阳就坐在她斜后方的位置,此刻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外文原版书,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自动铅笔,偶尔在书页边缘写下几行细密的公式。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那副黑框眼镜微微滑落至鼻梁中段,他却浑然不觉。
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不久前,她还需要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不去频繁回头看他,生怕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引来肖伟的猜忌。而现在,她可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的平静。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阳忽然抬起头,视线从书页上移开,精准地捕捉到了予的注视。他没有像寻常恋人那样露出微笑或询问,只是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他特有的、纯粹的探究。
“你的瞳孔直径,比平时平均值扩大了约百分之七。”他陈述道,语气平稳得像在报告实验数据,“环境光照稳定,排除了光线影响。是视觉疲劳导致的生理反应,还是……存在其他情绪变量干扰?”
若是以前,予可能会被他这种过于理性的解读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甚至暗自神伤。但此刻,她只是微微弯起了唇角,心底泛起一丝柔软的涟漪。这就是阳,他理解世界的方式永远带着公式和变量,但他开始尝试将“予”这个特殊变量纳入他的计算体系了。
“是后者。”予轻声回答,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变量名:‘观察阳’。数值:正向。”
阳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处理这个非量化的信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又看了看予,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逻辑匹配。几秒钟后,他重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浸在理性世界的眼睛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恍然”的情绪。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只是,那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耳根处泛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浅红。
予收回目光,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像偷吃了一勺蜜。她转回头,摊开新的草稿纸,准备继续攻克数学难题。笔尖落下时,她无意中在草稿纸的角落画下了一个简单的函数图像——那是在他们关系最紧张时,阳曾用来隐晦表达心意的一个函数,图像形状像一颗倾斜的心。
她画完才意识到,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正准备用橡皮擦掉,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斜后方伸过来一只手,指尖点在了那个函数图像旁边的空白处。
予抬头,看见阳不知何时又看向了她这边。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专注。他拿起予手边的铅笔,在那个函数旁边,流畅地写下了它的导数表达式,然后,在那个导数的最大值点,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原函数变化率最大的点,也是情感最浓烈的瞬间。
予看着那个小小的圈,又抬头看看阳。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笔尖在那个圈上轻轻点了点,然后收回手,重新埋首于他的外文书,仿佛刚才只是顺手纠正了一道错题。
教室里依旧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阳光温暖地笼罩着他们,将两个靠得很近的课桌染成一片明亮的暖色。
没有惊心动魄,没有生死相依。只是在这样一个寻常的、阳光明媚的午后,在一个刚刚挣脱了铁框束缚的空间里,两个曾经并肩作战的灵魂,用他们独有的、带着理性浪漫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关于“此刻”的确认。
压迫的阴影暂时远去,青春的旋律,终于可以奏响它本该有的、轻快而明亮的章节。未来的挑战或许依旧存在,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难得的晴空之下,他们可以安心地演算着属于彼此的,那道名为“喜欢”的复杂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