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羽毛还搭在肩头,叶无涯指尖一动,那根黑羽便如被无形之风卷起,飘落于焦土之中。他仍立在断墙之下,掌心残留着拳裂青岩后的微热,神魂深处玉简余韵未散,仿佛有股低沉脉动与心跳同频。就在此时,百步外碎瓦轻响——不是风动,是足尖压住残砖的滞涩声。
月光斜照,沈玉璃再度出现在废墟边缘,身影比晨雾更静。她没有走向城墙,而是径直踏入叶家残屋。坍塌的梁木间仅剩半堵墙,墙上挂着锈迹斑斑的猎弓,那是叶家三代守城人传下的旧物。她蹲下身,目光落在供桌残角,那里静静躺着叶无涯的玉佩,沾着干涸血渍,裂纹如蛛网蔓延。
银簪自发间滑落,她以簪尖轻轻挑开玉佩表面尘泥。指力极轻,动作却精准,如同施针前校准穴位。就在簪尖触到玉面刹那,一道青芒自裂痕中迸出,照得她瞳孔骤缩。玉面浮现出两个古篆——“逆命”,笔画扭曲如活蛇游走,转瞬隐没。
她心头一震,指尖不由自主抚上那二字刻痕。刚一接触,一股斥力自玉中炸开,掌心如遭雷击,整条手臂瞬间麻痹。她闷哼一声后撤,腕骨处旧伤突突跳动,那是昨夜为压制叶无涯体内妖毒时留下的反噬印记。
“你回来做什么?”声音从背后响起,冷硬如铁。
沈玉璃未回头,只缓缓收起银簪。叶无涯已站在三步之外,短刀横于喉前,刀锋距离她颈侧不过寸许。他的气息平稳,可双目深处却翻涌着未退的戾气——方才那一拳破石,不只是体魄蜕变,更是将生死边缘的凶性烙进了骨子里。
“我来确认一件事。”她终于开口,嗓音不颤,“你胸前这块玉,不止能化劫,它认主。”
刀锋微微压进皮肉,一丝血线渗出。“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她抬起手,摊开掌心,露出被青芒灼伤的红痕,“是它自己告诉我的。昨夜你吞第三枚妖核,经脉尽裂,我三次施针镇魂,符纸皆焚。是你玉佩自行溢出青气,才把你从死关拉回来。”
叶无涯眸光微凝。那一瞬的记忆模糊,只记得识海震荡、黑气蚀神,至于外界如何,他从未细究。可她说得如此确切,连符纸连焚三张都分毫不差。
“你碰它,会遭反噬。”他低声道,“为何还要试?”
“因为它救了你三次。”她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月光照进她眼底,“第一次,你在枯井心魔噬魂;第二次,你剜核入腹遭阴寒侵蚀;第三次,就是昨夜。它护你,远超一件死物该有的本能。”
短刀仍未收回。他盯着她,像是要剖开她的皮囊看透灵魂。这少女两次出现在他生死之际,一次给药,一次劝阻,如今又深夜折返,只为揭开他唯一的依仗。动机不明,危险至极。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它从何而来。”她从药囊中取出一片玉质残片,色泽暗沉,边缘参差,裂口形状竟与叶无涯玉佩完全契合。“我在毒瘴林采千叶草时所得。它埋在一处古祭坛下,周围有血迹,但非今人所留。我研究半月,发现它遇灵力波动会微震,直到刚才——它与你这块玉共鸣了。”
叶无涯瞳孔一缩。他猛地抬手按住胸前玉佩,指节用力叩击三下。神魂深处,那道残破玉简竟随之轻颤,一丝暖流悄然溢出,不为疗伤,似在回应某种召唤。
两片玉靠近,青光再闪,虽只一瞬,却照亮了两人之间的废墟。尘埃悬浮空中,竟在光芒触及之时微微偏移轨迹,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
“这不是巧合。”沈玉璃低声说,“你父母将它塞给你,不是为了藏,是为了传。我能看出它与你神魂相连,若强行剥离,你会死。但我也能看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它真正的作用。”
叶无涯沉默。他确实不知。玉简只在他濒死时自动激活,从未听命于他。它是救命的倚仗,也是悬顶的利刃,他不敢信任何人,唯恐这最后屏障被人夺走。
“你说你知道什么?”他终于松开刀柄,短刀插入地面,没入半尺。
沈玉璃望着他左脸那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轻声道:“我知道它选你,不是因为你是叶家独子,而是因为你能在绝境中活下来。我也知道……我来找你,或许也不是偶然。”
她顿了顿,将手中残片递向他:“它需要完整。而你,需要走出这片废墟。三日后玄霄阁来人,若你愿走,我保你入门。”
叶无涯盯着那片残玉,良久不动。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离开边城,踏入修真之路,背负更多未知风雨。可若留下,终将困死在这片焦土,等来的只有新一轮兽潮。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朝上。
沈玉璃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她没有接过残片,而是将自己的手掌覆上他手背。肌肤相触,温热传递,她的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我要你活着,走出这片废墟。”
叶无涯指尖微颤。十八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仇恨与挣扎的力量——有人愿意与他共担命运,哪怕代价未知。
他低头看向两片玉。它们静静躺在地上,裂口相对,青芒若有若无地闪烁,仿佛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苏醒。风止夜深,万籁俱寂,唯有那微光,像是一道封印千年的门缝,正缓缓开启。
他的另一只手,悄然握紧了插在地上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