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尘那句“贫僧饿了”的嘟囔,仿佛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黑月坊这座浸满尸油的油灯。
靡靡丝竹骤然断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钢针刮擦耳膜的尖啸!空气里甜腻的熏香粘稠如胶,猛地灌入鼻腔,头重脚轻,骨头发酥,神智欲裂。宴席上,那些方才还在醉生梦死的富商巨贾,脸上齐齐挂上了痴呆而亢奋的诡异笑容,身体剧烈抽搐,生命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疯狂吸吮,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
“百魅凝香阵!”角落里,被季尘耍弄得颜面扫地的锦袍管事,此刻脸上扭曲着残忍的狞笑。在他眼中,这个不知死活的疯和尚,下一秒就会和这些肥羊一样,被榨成一具干瘪的人干!
季尘却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竟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油腻表情。
那粘稠如蜜的香氛涌入肺腑,沉寂于他体内的“疯佛灵骨”陡然一震,一股原始的、饥渴的本能被唤醒,如同蛰伏的凶兽睁开了混沌的眼。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黄金万两……” 无数凡人最渴求的幻象在他脑海中炸开,声色犬马,极尽奢华。
然而,季尘的表情,却像是在街边闻到了隔夜馊饭,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他伸手在虚空中胡乱抓挠一把,摊开油腻腻的手掌,意兴阑珊地吹了口气。
“呸!假货!全是沙子!” 他啐了一口,目光扫过那些虚幻的环肥燕瘦,撇嘴道:“庸脂俗粉,看着都倒胃口!”
当着管事的面,季尘毫无形象地挺胸、收腹,然后——
“嗝——!!!”
一个惊天动地、混合着蒜蓉和油脂香气的饱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大堂的幻象都为之一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季尘砸吧着嘴,一脸嫌弃地评价:“就这?这‘百魅凝香阵’的料也太淡了!香是不假,后劲不足,喝着跟兑了三遍水的马尿似的!也敢拿出来待客?糟蹋东西!”
锦袍管事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眼珠子瞪得滚圆。他看到了什么?!这和尚非但没被幻象吞噬,他……他居然把这要命的阵法当成劣酒给“品”了?!还嫌弃?!
季尘完全无视他,闭上眼,像模像样地回味片刻,随即猛地摇头,痛心疾首:“不行不行!缺主药!火候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亏得贫僧刚进补过,不然这点玩意儿,还不够塞牙缝的!”
他说的倒是实话。疯佛灵骨饥饿时,渴望的是最原始、最浓郁的生命精元。这阵法催生出的“欲望幻象”,不过是提纯过的二手“情绪能量”,如同别人嚼烂吐掉的甘蔗渣。对此刻的季尘,聊胜于无,远谈不上美味。
更诡异的是,他非但没被侵蚀,反而像个无底洞,将那弥漫的香氛能量疯狂吸入体内。经过疯佛灵骨粗暴的过滤,竟被转化成了丝丝缕缕、微末却精纯的力量,滋养着他的经脉骨骼。
这阵法,竟在给他“充电”!
锦袍管事瞳孔骤缩如针!他清晰地感受到,季尘身上那股气息,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节节攀升!这不是幻觉!
“邪魔外道!”管事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身形瞬间模糊,化作一团扭曲蠕动的浓郁黑影,带着刺鼻的腥风,如同一只泅水的恶鬼,无声无息地扑向季尘毫无防备的后心!必须在他“吃饱”前毁了他!
季尘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他头也没回,甚至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只是不耐烦地抬起右手,对着身后那团扑来的黑影,屈指随意一弹。
“噗嗤!”
一缕微不可见、近乎透明的指风,裹挟着一丝淡金色的微光,从他指尖射出。
那团凶悍的黑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金刚壁垒,在半空中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戳破的脓包,发出一声沉闷凄厉的哀鸣!整个黑影剧烈扭曲、膨胀、撕裂,最终“噗通”一声,变回了锦袍管事的本体,软绵绵地摔在地上,胸口一个焦黑冒着青烟的指孔,贯穿前后。
他至死,那双眼睛都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荒谬与难以置信。
一指……就一指?
季尘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他径直走向那巨大的画屏。
此刻,他已站在屏风前,离画中那美得令人心悸的女子——秦素绫,不过三尺之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画中女子身上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痛苦与不甘,如同实质的寒冰。
“锁得还挺结实。”季尘伸出手指,在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嗡——!”
一声沉闷悠远的钟鸣响起!
一道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强大封印被触动。那是用无数人的怨念、诅咒和痛苦编织而成的“怨锁心魔咒”,一层又一层,如同毒蛇般死死缠绕在秦素绫的魂魄之上,将她钉在这方寸画中,永世沉沦。
这咒既名“心魔”,攻的自然是心。任何试图强行破除的外力,都会被咒法转化为最恶毒的负面情绪,千百倍地反馈给解咒者,轻则道心崩溃,重则万劫不复。
“有意思……”季尘收回手,嘴角咧开一个猫捉老鼠般的弧度,“贫僧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美人垂泪。”
他那双看似清澈、实则透着一丝“疯”意的“佛眼”,再次与画中女子那双哀求绝望的泪眼对上。
“女施主,竖起耳朵听好了!贫僧给你念段‘解咒经’!”
下一刻,季尘清了清嗓子,对着这幅价值连城、关系着巨大阴谋的美人图,用一种仿佛在京城最大集市上吆喝卤煮火烧的、抑扬顿挫、油腔滑调的嗓门,大声诵念起来:
“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猪头肉焖黄豆!咸香入骨!” “酱肘子配烧饼!满嘴流油!” “天一冷,就得来一碗刚出锅的羊杂汤!撒上胡椒粉,香气冲鼻,暖到心底!” “还有那刚出锅的炸油条!金黄酥脆!配上豆浆!绝了!” “卤煮火烧!大肠肺头!火烧浸透汤汁!那叫一个地道!”
他念的,不是佛经,不是道法,而是一道道……再家常不过、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菜名!每一个字都带着市井的喧嚣、食物的香气和最朴实的温暖。
这声音,与这座宅邸的阴森诡谲、与秦素绫内心的无边痛苦,形成了最极致、最荒谬的对立!
那以“怨”、“恨”、“苦”为核心、凝结了无数恶念的“怨锁心魔咒”,在听到这一连串“豆腐”、“羊汤”、“油条”、“卤煮”时,仿佛听到了天敌!听到了克星!
“咔嚓…咔嚓嚓……”
细微却清晰的、如同无数玻璃同时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缠绕在画上的无形心魔咒,竟开始寸寸崩裂!丝丝缕缕的黑烟从画卷边缘溢出,发出凄厉的尖啸,却在触及那些充满烟火气的“菜名”时瞬间湮灭!
画中,秦素绫那张含泪的脸,第一次不再是哀求或绝望,而是露出了极度的愕然与错愕!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这个疯和尚……他在做什么?这些……这些是什么?为什么……我的心魔在颤抖?为什么……这声音让我想起了……娘亲做的阳春面?
就在秦素绫心神剧震,那层包裹她灵魂的冰冷绝望出现一丝裂痕的瞬间——
“桀桀桀……好一个‘疯佛’!好一个‘以凡俗破心魔’!”
一个阴冷、沙哑、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整个大堂内响起!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个具体方位,而是直接灌入每个人的脑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本座倒是小瞧了你这块‘狗腿骨’的潜力。不过,你以为毁掉一个‘百魅凝香阵’,念几句市井俚语,就能救下本座的‘画中魂’吗?”
“天真!”
声音落下的刹那,那幅巨大的美人图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秦素绫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画中她的身影竟开始变得虚幻、透明!
一股远比之前锦袍管事强大百倍、充满暴戾与掠夺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季尘!
危机,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