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丝卫兵如潮水般退开,露出那扇吞噬光线的拱门。萧燕然收起账册,无视周围行商们投来的复杂目光——震惊、幸灾乐祸、或纯粹的好奇——毅然踏入。
一步之遥,天壤之别。
腕上的黑木兽首骤然滚烫,视野角落,虚幻的猩红数字疯狂跳动:【02:58:47】。不到三个时辰,这是她作为“典当物”在这因果交易所的倒计时。时间归零,她将彻底沦为一线天阁的藏品,而赎回自己的代价,至今仍是未知。
眼前的景象彻底粉碎了她对“建筑”的认知。这里没有楼层,没有房间,没有楼梯。只有一个无边无际的、如同浩瀚星海般的巨大空间。无数散发着各色光芒的“平台”和“柜台”如同孤岛般悬浮在空中,之间由看不见的路径相连。无数“人”——或非人——的身影在这些平台间穿梭,无声无息。
空中漂浮着亿万发光的卷轴、悬浮的黑色石碑、流动的液态光球。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份“契约”。卷轴上写着人名,石碑上刻着命格,光球里封印着记忆。这里是因果的证券交易所,是灵魂的期货市场,是世界上所有“无奈”与“贪婪”的最终归宿。那些无形的契约波动,像无数冰冷的触须,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一种灵魂被审视、被估价的战栗。
“指尖资产qZ-734的携带者,这边请。”
一个毫无感情、如同金石摩擦的 bureaucracy 声音在萧燕然耳边响起。她循声望去,一个由无数份泛黄法律文书卷起、构成人形的“文书官”,正悬浮在她面前。它没有五官,身体就是一堆不断自行翻页的卷轴,发出沙沙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我是你本次听证会的‘司执’。请随我来,前往‘第七言律所’。” 文书官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萧燕然只能背着季尘,紧随其后。脚不沾地的穿行感很奇妙,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更像被无形的锁链拖拽。她能感受到背上季尘身体的冰冷,以及那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属于“季尘”的意志在痛苦地挣扎。
“我要如何救他?” 在前往目的地的过程中,萧燕然的声音冷静得像冰,试图刺破文书官的规则壁垒。
文书官卷轴翻动的速度没有改变,声音依旧冰冷:“根据《一线天阁治疗条例》第十五款,针对你携带资产所患的‘因果法则入侵’症,唯一合法的‘保值’治疗方案为‘格式化’。”
“格式化?” 萧燕然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将剥离并清除掉寄生于该资产之上的‘季尘’人格,保留其生理机能。格式化完成后,该资产将恢复为‘纯净载体’,可供任意合法买家植入新的人格或身份。” 文书官的解释清晰、精准,如同宣读一份产品报废说明。
“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谋杀!” 萧燕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遏制的愤怒,“抹去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全部存在?你们凭什么——”
“拒绝无效。” 文书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控诉,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在听证会结束并最终裁决前,一线天阁有权对‘不良资产’进行任何必要的‘保值’处理。你的‘典当物’身份,只赋予你‘参与听证’的权利,而非‘决策’权利。规则如此。”
冰冷的话语像淬毒的针,刺入萧燕然的心脏。即使心已因季尘的“牺牲”而变得空洞,此刻依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窒息般的愤怒。她紧了紧背着季尘的背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能感觉到背上季尘的身体似乎在轻微地颤抖,是痛苦?还是恐惧?这让她更加坚定。
很快,他们抵达一个更加巨大的悬浮平台。平台的中央,是一个数十丈见方、流淌着液态光芒的光池,光池中央,设着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散发着绝对威严的白色高台。
光池的四周,环绕着七个宛如审判席般的悬浮看台。
此刻,其中的两个看台上,已经出现了身影。
左侧看台上,坐着一个人形光影。他浑身被七团不同颜色的光焰包裹——日、月、金、木、水、火、土。正是“七曜阁”的代表。那光影微微波动,似乎向萧燕然和季尘的方向投来一缕审视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
右侧看台上,则是一团无法名状的、仿佛由无数黑色锁链纠结缠绕而成的“囚笼”状阴影,代表着“清账司”。阴影中传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如同锁链在收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强制性的冷酷气息。
它们就像两只盘踞在腐肉上的秃鹫,眼神锐利,只等分食猎物的时刻到来。萧燕然感到背上季尘的颤抖似乎更明显了。
文书官引导着萧燕然,来到剩下的一方空着的看台前。“请上座,‘干预方’。”
“请注意,听证会一旦开始,‘七曜阁’作为原告方,将首先对该资产的‘所有权’进行竞价。‘清账司’作为持有‘催收令’的一方,拥有优先购买权。” 文书官的声音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萧燕然踏上看台,手中的黑木兽首变得滚烫无比,仿佛在燃烧她的血肉。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盯着文书官那由卷轴构成的“脸”:“而我呢?”
文书官那堆卷轴构成的“身体”转向她,卷轴飞速翻动,最终停在一页,上面的文字仿佛烙印般清晰:“根据《一线天阁补充条例》第1775条‘关联人反诉权’,作为与该资产有深度因果绑定的你,有权参与竞价。”
文书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那毫无感情的语调,此刻却透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系统提示”意味:
“而你在此处唯一被承认的、具有等价价值的‘资产’——”
光池中央的白色高台上,一道刺目的光束骤然打下,瞬间笼罩了萧燕然!
光束冰冷、锐利,像无数无形的探针,疯狂地刺入她的身体,扫描、分析、评估她的存在。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战栗,仿佛灵魂被剥光,赤裸裸地放在天平上称量。视野中飞速闪过一行行冰冷的数据:
【姓名:萧燕然】 【状态:典当物(空壳)】 【价值评估:一份纯净的、高成长性的‘因果容器’……潜力评估:中上……存在瑕疵:与被污染资产(qZ-734)存在深度因果纠缠……】
“——是你自己。” 文书官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每一个字都砸在萧燕然的心上。
“你可以选择用你自己,去拍下他的所有权。”
“如果你赢了,你将归于一线天阁,成为其藏品;他(季尘)将重获自由,带着你的‘典当物’契约离开。”
“如果你输了……你们两个,将打包出售给出价最高的买家。”
“现在,请做出你的选择,‘干预方’。”
“是否要启动你的‘竞价权’?”
用自己换他自由?成为这冰冷星空里一件被囚禁的藏品?萧燕然的血液几乎凝固。黑木兽首的灼烧感痛彻心扉,仿佛在催促,又仿佛在悲鸣。她看着光束下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感受着背上季尘微弱的气息,那个为了救她而甘愿牺牲的疯癫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有犹豫。即使前路是万丈深渊。
“我……” 萧燕然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决绝的沙哑,“启动竞价权!”
文书官的卷轴微微一动,似乎在记录:“‘干预方’萧燕然确认启动竞价权,竞价资产:自身。评估价值已录入系统。听证会正式开始,原告方‘七曜阁’可优先出价。”
就在文书官话音落下的瞬间——
“慢着。”
一个带着慵懒笑意、却又蕴含着绝对压迫感的声音,突然从左侧看台那七曜阁的人形光影中响起。光影微微波动,其中一团代表“金”的璀璨光焰骤然明亮。
“对于这件‘不良资产’(季尘),我方(七曜阁)并非只能竞价。” 光影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光池空间,带着一种玩味的残忍。
文书官的卷轴翻动速度似乎停滞了一瞬:“根据《一线天阁仲裁规则》,原告方在首轮竞价中……”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或者说,价值是活的。” 七曜阁光影打断了文书官,那团金色的光焰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光芒凝聚,竟化为一枚通体流淌着玄奥符文、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巴掌大小的金色鳞片!
“这枚‘太虚金鳞’,乃是上古异兽‘烛龙’蜕落的真鳞,内蕴一丝‘时空固化’之力,足以抵挡一次‘法则级’的抹杀。其价值,远超一个‘纯净容器’(指萧燕然)。” 七曜阁光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我方愿以此物,向‘一线天阁’支付一笔‘特殊处理费’,申请对‘不良资产’(季尘)进行‘现场拆解’。我们只需要他身上寄生的那点‘东西’(指疯佛灵骨),至于这个‘载体’本身,拆解后的残骸,就当是支付给一线天阁的‘垃圾处理费’了。”
“现场拆解?!” 萧燕然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恶毒用心!他们根本不想要季尘的“所有权”,他们只想在这里,当着她的面,把季尘像拆零件一样活生生拆开,夺走灵骨!所谓的“竞价权”,在对方提出的“特殊处理”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文书官的卷轴疯狂翻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急促声响,似乎在检索着某种规则:“‘太虚金鳞’……价值确认……符合‘特殊处理费’标准……‘现场拆解’申请……根据《紧急资产处置条例》第3条附则……当原告方提出价值远超底价的‘特殊处理’方案时……可……可优先于常规竞价程序……”
文书官那机械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卡顿”的迟疑。
“你——!” 萧燕然目眦欲裂,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暴怒和绝望瞬间冲垮了冷静的堤坝!她猛地踏前一步,就要扑向那七曜阁的光影!
然而,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规则之力瞬间将她死死压在看台之上,动弹不得!文书官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干预方’,请保持肃静。‘一线天阁’接受‘七曜阁’的‘特殊处理’申请。听证会……转为执行程序。”
七曜阁光影发出一声轻笑,那枚悬浮的“太虚金鳞”光芒大盛,缓缓向光池中央的白色高台飘去,目标直指被无形之力束缚、即将被“拆解”的季尘!
倒计时:【02:55:12】。时间在流逝,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萧燕然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