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清脆的苹果咀嚼声在死寂的镇渊阁中显得格外刺耳。
季尘翘着二郎腿,瘫在冰冷的竹椅上,啃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青苹果,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无视了萧燕然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自顾自地翻着林致远丢来的卷宗,嘴里哼着调子跑偏的乡野小曲。
“你……你就不能正经点?!”萧燕然终于爆发,猛地一拍梨木桌,桌上的茶杯震得嗡嗡作响,“林司主的死令!一个月!现在还剩几天?‘回魂堂’连个影子都没有!你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
季尘慢悠悠地咽下苹果核,随手一抛,核儿精准地飞入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破瓦罐里。他抹了把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戏谑:“急?燕然校尉,狗急了跳墙,可要是链子拴紧了呢?”他晃了晃脚尖,指向窗外无处不在的守卫影子,“咱们现在就是那条被拴紧的狗,林致远要看的,不是咱们怎么跳墙,是咱们怎么在原地……把池子搅浑。”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向角落里盘膝运功、脸色依旧苍白的胡九娘:“九娘,咱们的‘钥匙’,是上了链子,还是被直接带到了锁面前?”
胡九娘缓缓睁眼,眸中精光一闪,赞许道:“林致远……既要我们冲锋,又怕我们失控。把我们放在眼皮底下,给个方向,就是让我们当那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他等着看,是七曜这条大鱼先露头,还是我们这几个‘疯子’先咬人。”
“孺子可教!”季尘打了个响指,将卷宗扔在桌上,“所以,咬人之前,得先搞清楚三件事:回魂堂在哪?龙骧卫统领凭什么去那儿‘治病’?以及……林致远这老狐狸,到底想从我们这群‘疯子’身上‘看’到什么?”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道几乎透明的虚影上。
连碧静静地立着,清冷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与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幼鹿。脱离了囚笼,却仿佛陷入了更大的荒原。
“连碧姑娘,”季尘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像春风拂过冰面,“怕吗?”
虚影微微一颤,她轻轻点头,声音细若游丝:“我的感应……会伤人……我不想再……”
“傻瓜!”季尘猛地坐直,那股懒散劲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害人的不是你的‘玲珑心’,是握着它的脏手!刀能杀人,也能切菜救人!”他隔空指向连碧虚幻的心口,“这次,不是让你去撕开谎言,是让你去‘听’!听那个叫李振的男人,他身上关于‘黑风峡’的故事,到底藏着什么执念!”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带着几分蛊惑:“做我们‘破晓’小队的眼睛,如何?用你的心,去照亮那些被黑暗吞没的真相。”
连碧猛地抬头,那双空灵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季尘那张带着几分“疯”意的脸。她看到的不再是癫狂,而是一个试图在她与这个冰冷世界之间,搭建一座桥梁的孤独灵魂。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许久,那虚幻的头颅,轻轻地点了点。
“好……我试试。”
“完美!”季尘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向萧燕然,“校尉大人,第一个问题,回魂堂,在哪?”
萧燕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进入靖妖司校尉的专业状态:“安平坊尽头,三层朱漆小楼。明面上是顶级医馆,专供王公贵族针灸汤疗。暗地里,是七曜阁‘金部’的产业,用‘续命’邪术控制将死的权贵。规矩极严,非预约不入,需三位以上三品大员联保。”
“正门?没戏。”季尘摸着下巴,眼中狡黠的光芒闪烁,“既然走不了阳关道……那就给他们送一份不敢拒的‘催命礼’!”他看向胡九娘,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九娘,你的幻术,能造出足以乱真的‘宝贝’吗?”
胡九娘瞬间心领神会,媚眼如丝:“季公子想做什么?”
“死人不会说话,但一个握着巨大价值、即将咽气的‘活宝’,吸引力就大多了。”季尘的目光扫过连碧,“比如……一颗能让濒死之人回光返照、窥见前路的‘东海鲛人泪’?”
夜色如墨,安平坊尽头,回魂堂灯火通明,宛如暗夜中的妖异眼眸。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黑木马车,悄无声息地滑入街角的阴影里。
“吱呀——”
后巷不起眼的侧门开了条缝。萧燕然易容成一个其貌不扬、神色紧张的仆人,捧着紫檀木盒,按照特定节奏叩门三下。
“何事?”门内声音冷硬。
“我家主人,听闻回魂堂有起死回生之能,特献上至宝‘鲛人泪’,只求与堂主一见,谈笔买卖。”萧燕然声音压低,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门内沉默了。“鲛人泪”的诱惑,对这群痴迷续命的人来说,是致命的毒药。
许久,门缝开大些:“东西拿来!若有虚言……”
“此物价值连城,”萧燕然后退一步,态度反而强硬,“我家主人要见的,是回魂堂的管事,不是下人。”
又过片刻,一个面色阴柔、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从门后走出,目光贪婪地死死钉在紫檀木盒上,呼吸都粗重了:“东西在哪?”
“管事大人,请看。”萧燕然缓缓打开盒盖。
盒内,一颗泪珠状的晶石静静躺在绸缎上,散发着梦幻般的蓝色光晕。这是胡九娘幻术所化,但在季尘心神引导下,连碧的“玲珑心”之力被小心翼翼地引动一丝,模拟出蕴含“生命精华”的微弱波动。
这波动虽弱,却像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就是现在!”马车里,季尘低喝!
双眼金光暴涨!疯佛之眼无视物理阻碍,瞬间穿透层层墙壁,锁定了三楼一间被重重阵法包裹的静室!
静室内,龙骧卫统领李振全身插满金针,气息奄奄躺在床上!床边,一个侍女模样的黑衣人警惕地探查着门异,腰牌上赫然刻着一个“金”字!
“连碧!”季尘的声音在意识层面响起,“感受他!李振!他的执念!他的故事!听!”
后巷,阴柔管事的手贪婪地伸向“鲛人泪”!
静室内,李振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
灵魂层面,连碧虚幻的身影轻轻落在床边,透明的手温柔地触碰着李振的额头。
嗡——!
“玲珑心”的力量,第一次如此温和而主动地探出,没有攻击,没有审讯,只有纯粹的“聆听”!
海量的信息奔涌而来!
连碧的虚影剧震,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困惑!
在季尘和胡九娘的“共享视野”中,真相如惊雷炸裂——
黑风峡,不是劫案!
是惨烈、悲壮的“献祭”!
三千两岁银,未被劫走!
是被李振亲手……献祭给了一位身披破烂袈裟、手持六环禅杖、眉心一点朱砂痣的“苦行僧”!
那苦行僧用凝聚国运的岁银,镇压了一头即将冲出地脉、足以吞没整个大朔王朝的“上古凶兽”!
李振的伤,非山匪所为,是凶兽逸散的魔气侵蚀!
他来“回魂堂”,非为续命!
是为了苟延残喘,用七曜阁的方法,继续看守那被他亲手封印的秘密!直到苦行僧归来!
“那……那位大师是谁?”连碧虚幻的声音在意识中颤抖。
感应中,苦行僧的形象蓦然清晰——眉心朱砂痣,悲天悯人的眼神,那疯癫又伟大的气息……
季尘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死死“看”着那幻影,一个荒谬到让他浑身血液冻结的名字,脱口而出:
“他……是‘疯佛’的本尊?!”
话音未落——
“噗!”
静室内,气息本已微弱到极致的李振,猛地喷出一口漆黑如墨的腥臭血液!他身上插满的金针瞬间震飞,一股狂暴、混乱、带着毁灭气息的魔气,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穿透了回魂堂的墙壁,震彻安平坊的夜空!
巷口马车里,季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糟了!封印……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