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人潮如退潮般重新汇聚,将方才席卷全城的诡异狂喜冲刷得无影无踪。人们茫然地揉着太阳穴,对着自己格格不入的举止困惑低语,旋即又奔向各自既定的轨迹,仿佛那场集体癔症只是阳光下的一个错觉。
无人记得那令人骨髓发寒的笑声,除了萧燕然。
她静立原地,目光平静如冰封的湖面,扫过街对面那个男人。黑色西装剪裁完美,如同潜行于现实的墨渍,无声无息。他没有动,唯有一抹玩味的笑意,像一枚淬了剧毒的钢针,试图刺入她那片“虚空”之心。
视野边缘,冰冷的金色文字无情闪烁: 【债务总额:1,160】 【还款倒计时:12:58:03】
第一个回合,她输了。输给了规则的漏洞,输给了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权限。
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甘。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片绝对的、如同宇宙真空的死寂。心口却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那是“虚空”被触碰的瞬间,最本能的警戒。
她甚至没有再给那个男人一眼。
萧燕然转身,步履毫不拖泥带水,没入身后狭窄的小巷。将那道充满了审视与自得的眼神,彻底隔绝。这不是逃避,而是最彻底的蔑视——她拒绝成为对方戏剧里,一个理应愤怒或慌张的观众。
深巷无人,只有垃圾箱散发出微弱的酸腐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她没有停留,身形几个闪烁,已立于附近一栋百货大楼的楼顶。居高临下,整座城市如同掌心的沙盘,而那个黑西装男人,依旧是沙盘上最突兀的异色墨点。
“文书官。” 意念无声,却已抵达第七言律所的核心。面前的空气扭曲,无数金色数据流如瀑布倾泻,迅速汇聚成一个由光构成的、不断翻滚的卷轴——文-九。
“债权人,您所连接的公共悬赏壁通道,因任务异常结束而暂时关闭。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公式化,不带任何情感涟漪。
“d级悬赏‘一个不该存在的笑声’,任务失败。”萧燕然的语调平静得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的报告,“原因:第三方非法干预,导致目标被清除。我方未获得任何报酬,且被系统判定为失败,债务增加10道果。” 她停顿片刻,意念如刀:“根据《万界悬赏壁通用法案》第117条第3款,因不可抗力或具备‘收割’权限的第三方干预所造成的任务失败,债权人有权申请‘损失补偿’或‘对第三方发起等价反制悬赏’。我要求启动申诉程序。”
这是她在一线天阁浩瀚法典中,瞬间检索出的最有利条款。她不是在哭诉,而是在用对方的规则,发起精准的反击。
文-九的卷轴身躯剧烈闪烁,无数细小的金色法条在表面疯狂滚动,如同进行一场超光速的运算。十几秒后,滚动骤停。
“申诉……驳回。”
“理由。”萧燕然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指尖却在袖中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经系统核实,干预方‘权限等级’为【七曜之上】,其行为被系统判定为‘合法收割’。根据《特权法案》序言,【七曜之上】的存在,其行为本身即为法则的一部分。您无法对其发起任何形式的反制,亦不具备申请补偿的资格。”
文-九冰冷的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萧燕然唯一的理论依仗上。
【七曜之上】……合法收割……
这不是一个躲在暗处的作弊玩家,而是一个手握答案,甚至能随时改写考题的……出卷人。她脚下的战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
那绝对的冷静,终于被撬开一道细微的裂缝。些许无法言喻的冰冷,带着陌生的刺痛感,从她“虚空”的心境深处,缓缓升起。她第一次,在这个纯粹逻辑构成的世界里,清晰地感受到了名为“无能为力”的情绪,如同冰水浸透骨髓。
就在这丝裂缝出现的瞬间——
“嗡!”
胸口那道始终温和脉动的因果枷锁,猛地一收!
剧痛! 这不是再生时那种修复的刺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被外力强行撕扯的冰冷痛楚!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那根连接着她与季尘的金色链条,狠狠一拽!
萧燕然的身体剧烈一颤,眼前瞬间被一片漆黑的幻象吞噬。
不再是那个布满银色修复符文的光茧。
是季尘!他的灵魂形态盘膝而坐,但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由无数黑色法则符文压缩而成的无形巨山,正轰然压下!那山没有重量,却在疯狂碾压他的灵魂本质!金色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灵魂表面蔓延、崩碎,剥落出底下更脆弱的光晕。黑色法则符文构成的“山”流淌着粘稠的黑暗,散发着腐朽与终结的气息。
“游戏规则很简单,‘一’。” 那个黑西装男人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如同跗骨之蛆,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我每动一下棋盘,你的‘第一序列责任人’,就会感受到一分重量。” “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成为压垮他的稻草。” “现在,告诉我……”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的恶意,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杰作,“你的下一步……怎么走?”
声音消失。
世界恢复了原样。楼顶的风依旧在吹,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气息。但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这不是一场游戏。 这是屠杀。
那个男人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向她展示了什么叫“人质”。
萧燕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然后重组。那片死寂的虚空,正以极快的速度,凝结成一块比绝对零度还要寒冷、深不见底的玄冰。
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但整个蓝星的天空,仿佛都在她抬眼的这一刹那,黯淡了一瞬。空气中的水分,在肉眼不可见的层面瞬间凝结成冰晶,又悄然消散。呼出的白雾,在离开唇边的刹那便冻结成霜。
她没有去看街边那个男人,但她知道,对方一定感受到了。
因为她的意志,已经越过空间的距离,像一把无形的、淬着剧毒的匕首,狠狠地刺了过去。远在街对面的男人,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他脚下坚硬的柏油路面,无声地蔓延开蛛网般的冰纹。
一个字,从她紧闭的唇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清晰无比地吐出。
“好。”
很好。
游戏,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在“好”字落下的瞬间,一道肉眼可见的、无形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扩散!楼顶金属的避雷针瞬间覆盖一层白霜,远处街道的路灯如同被掐灭的烛火,成片闪烁熄灭。
萧燕然缓缓站直身体,那双凝结成玄冰的眼眸最深处,一点金色的疯狂,如同濒死恒星的最后余烬,悄然点燃。
胸口之内,那道连接着季尘的因果枷锁,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