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感觉自己像是在无尽黑暗的深渊里漂浮了许久。
意识如同破碎的棉絮,时而凝聚,时而涣散。唯一清晰的,是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掏空的虚弱和疲惫,仿佛连思考的力气都被剥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了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焊在了一起。尝试动了动手指,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牵动了全身神经的刺痛感,尤其是右手的食指。
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流:魔修的狞笑、叶红衣决绝的背影、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咬破指尖的刺痛、在空中疯狂划动的轨迹、那撕裂天穹的紫色雷狱、还有最后彻底吞噬他的黑暗……
“玩脱了……”一个苦涩的念头如同气泡般在混沌的意识中升起。
他拼命地积蓄着力量,终于,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撬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带着木质纹理的天花板,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檀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是藏经阁。他之前居住的那个小隔间。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扫过周围。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除了他躺着的这张硬板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此刻,桌子旁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头发花白、身形干瘦、正耷拉着眼皮,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孙执事。他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茶壶,正慢悠悠地往嘴里灌着茶水,发出“滋溜”的轻响,似乎对林凡的苏醒毫不在意。
而另一个,则让林凡的心猛地一紧!
正是青云宗的宗主!
他身穿一袭朴素的青色道袍,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几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深潭,此刻正静静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意味,落在林凡刚刚睁开的眼睛上。
四目相对。
林凡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宗主在这里!他守在这里等自己醒来?!
完了!兴师问罪?还是……探究秘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残存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必须解释!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能蒙混过去的解释!
电光火石间,一个计划迅速在他脑中成型——装傻!充愣!把所有不可思议都推给“巧合”、“运气”和“胡乱涂鸦”!
这是他目前唯一,也是最能降低对方警惕、保护自己的方法!
于是,在宗主和似乎被动静惊动、微微抬起眼皮的孙执事注视下,林凡的脸上,迅速浮现出极度符合他身份和处境的表情——
先是茫然。他眨了眨眼,眼神空洞,仿佛不知身在何处,为何醒来。
然后是……“恰到好处”的惊恐!他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想要往床角缩,脸上写满了“后怕”与“无助”,嘴唇微微颤抖,发出微弱而沙哑的声音:
“魔……魔修……好多魔修……他们……他们杀进来了……”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完美再现了一个从极度恐怖场景中幸存下来、惊魂未定的凡人少年形象。
宗主的目光依旧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魔修已经退了。林凡,你感觉如何?”
“退……退了?”林凡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化为“劫后余生”的虚弱,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无力”地跌回床上,喘着气,“多……多谢宗主……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他刻意回避了最关键的问题,将功劳归于宗主和宗门。
宗主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孙执事依旧滋溜着茶水,浑浊的老眼在林凡和宗主之间扫了扫,又耷拉下去,仿佛事不关己。
半晌,宗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敲在林凡心上:“林凡,本座问你。昨日演武场,那漫天紫色雷霆,可是你引来的?”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凡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但他脸上却露出了比宗主和孙执事更加“茫然”和“震惊”的表情,他甚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紫……紫色雷霆?”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仿佛在努力回忆,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可思议”,喃喃道:“宗主……您……您说的是……那些……突然从天上下来的……紫色的……雷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仿佛那只是一个模糊而恐怖的梦境。
“不错。”宗主点头,目光如炬,“众人皆见,是你咬破手指,于空中画符之后,雷霆方至。”
“我……我画的符?”林凡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被简单包扎过、依旧隐隐作痛的食指,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和极度的“惶恐”:
“宗主明鉴!小的……小的当时吓坏了!真的吓坏了!看着那些魔修扑过来,看着叶师姐他们……小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辩解、生怕被误会的急切:
“小的……小的以前在老家村里的破道观帮过工,听那老道士喝醉了胡吹,说什么……什么‘心血为引,可通鬼神’……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咒语……小的当时吓得魂都没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就学着那老道士的样子,咬破了手指,在空中……胡乱画了几下……心里就想着……想着老天爷救命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动作夸张而毫无章法,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胡乱涂鸦”。
“小的真的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啊!就是瞎画的!心里念叨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就……就看到天一下子黑了,好多……好多的雷劈下来……”
他说到这里,身体还配合地哆嗦了一下,脸上充满了“心有余悸”和后怕,仿佛回想起那雷霆的景象依旧让他恐惧不已。
“小的……小的还以为是自己胡乱画符,惹怒了老天爷,要连我一起劈死了呢!”他带着哭音,看向宗主,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委屈”,“宗主,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小的就是……就是吓傻了,瞎画的!能活下来,纯粹是……是走了狗屎运,老天爷劈歪了……肯定是宗主和各位仙师洪福齐天,法力无边,感动了上苍,才降下神雷灭了那些魔修……”
他将所有的原因都归结于“吓傻了”、“瞎画的”、“老道士的醉话”、“走狗屎运”,并且再次巧妙地将功劳引向宗主和宗门,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塑造了一个被恐怖战争吓破胆、情急之下做出荒唐举动、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幸运杂役形象。
说完,他还“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牵动了“伤势”,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低垂下头,不敢再看宗主,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仍在害怕被责罚。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只有孙执事滋溜茶水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宗主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凡低垂的头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林凡的这番说辞,听起来荒谬绝伦,漏洞百出。一个凡人,胡乱画几下,就能引动堪比天威的紫霄神雷?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不可思议。
但是……
眼前这个少年,的的确确,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他的恐惧、他的后怕、他的茫然,看起来又不似作伪。而且,他提到“老道士的醉话”、“心血为引”这些民间术士常用的噱头,倒也符合他凡人的身份和见识。
难道……真的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极致的巧合?是青云宗气数未尽,冥冥中的天道假此子之手,降下雷罚?
这个念头,连宗主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可如果不是巧合,那又是什么?夺舍?转世?身怀异宝?无论哪一种,似乎都解释不通他为何甘愿做一个杂役,又为何会在生死关头才爆发。
疑点重重。
但眼下,宗门初定,百废待兴,实在不宜在此事上过度深究,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和猜测。此子身上虽有天大隐秘,但目前看来,对宗门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有挽救宗门于危难的大功。
沉吟良久,宗主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威严,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既然如此,此事便暂且作罢。你于宗门有救难之功,虽是无心之举,亦当重赏。待你身体康复,再行定夺。”
他站起身,对孙执事道:“孙师弟,好生照看。”
“宗主放心。”孙执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宗主最后看了林凡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随即转身,走出了房间。
直到宗主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林凡才仿佛虚脱般,暗暗松了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旋即干爽)。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蒙混过关。宗主和那些长老,绝不会真的相信他那套“瞎画的”说辞。
但至少,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相对安全的环境。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孙执事那似睁非睁、似睡非睡的目光。
孙执事滋溜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道:“小子,运气不错。”
林凡脸上立刻又堆起了那副“侥幸”和“后怕”的表情:“多……多谢孙执事……小的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孙执事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又耷拉下眼皮,不再理会他。
林凡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瞎画的……”
这个借口,能撑多久呢?
他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指尖,感受着体内那空空荡荡的虚弱感。
新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