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内,黛玉身着一袭月白色素锦袍,领口绣着几枝淡青色兰草,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
她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指尖捏着一支羊毫笔,正低头核对桌上的产业账目——那是城郊几处田庄的秋收账本,字迹工整地记录在竹纸上。
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周身仿佛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浑浊与纷扰彻底隔绝。
桌角放着一盏温着的清茶,水汽袅袅,混着书墨的清香,让整个书房都透着几分安宁。
“姑娘,府外有荣国府的小厮求见,说有急事找您。”
门外传来紫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黛玉手中的笔顿了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
她抬眸,眼底平静无波,仿佛“荣国府”这三个字只是寻常地名。
“荣国府?”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可知是何事?”
紫鹃推门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铜制茶盘,上面放着黛玉刚喝空的茶杯。
“那小厮说……说贾宝玉病危,想请您过去救救他。”
她一边给黛玉续茶,一边轻声劝道,“姑娘,您如今好不容易自立门户,与贾府早已两清。这突然来访,会不会有诈?”
黛玉没有立刻回答,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笔杆。
竹制的笔杆带着一丝凉意,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
紫鹃方才说宝玉是“病危”,她隐约觉得不对劲——荣国府虽破败,可宝玉身边尚有下人伺候,怎会突然病危?
没落的宅院里,不该平白出现危及性命的病症,此事恐怕不简单。
“紫鹃,备车。”
黛玉放下手中的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李太医带上药箱和查验毒物的工具,再让小厮把那包刚配好的解毒丹带上,我去一趟荣国府。”
紫鹃愣了一下,连忙劝道:“姑娘,您真要去?万一……”
“只救人。”
黛玉打断她的话,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一件石青色的披风,“查清楚宝玉的病因和毒源,我们便即刻回来,不与他们多牵扯。”
半个时辰后,一辆装饰素雅的乌木马车停在了荣国府破败的朱门前。
车帘掀开,黛玉披着石青色披风,缓步走下车。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她的裙摆,她却仿佛未觉,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的景象——朱墙斑驳,瓦缝生苔,门口的石狮子蒙着厚厚的灰尘,偌大的门口连个迎客的下人都没有,只有满地枯黄的落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透着无尽的凄凉。
她没有停留,径直迈步走入宅院。
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的李太医,以及捧着暖炉和手帕的紫鹃。
三人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与这破败的贾府格格不入,尤其是黛玉,神色淡然,不悲不喜,周身的气场压过了周遭的萧索,让躲在廊柱后偷偷张望的老仆妇们都不敢出声。
穿过几重荒芜的回廊,怡红院西厢房的烛火隐约可见。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黛玉脚步未停,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汗味,袭人正坐在床边,握着宝玉的手低声哭泣。
看到黛玉进来,袭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林姑娘,您可算来了!宝二爷他……”
“先让李太医诊脉。”
黛玉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没有半分拖沓。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屋内——破旧的拔步床,褪色的床幔,桌上放着半块早已凉透的点心,一杯剩下的茶水,还有窗边那包未拆开的素色绵纸包裹。
李太医立刻上前,放下药箱,从里面取出脉枕和银针。
袭人连忙扶着宝玉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脉枕上。
李太医手指搭在宝玉的脉搏上,眉头渐渐皱起,片刻后又换了另一只手,神色愈发凝重。
黛玉没有去看诊脉的情形,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桌上的物件。
她先是拿起那杯凉透的茶水,凑近鼻尖轻嗅,没有闻到异样的气味;
又捻起那半块点心,指尖捏了捏,糕点早已变硬,也无异常。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窗边那包养身丸上——绵纸是她府里常用的素色样式,上面还印着一个小小的兰草印记,正是前日探春去她府中做客时,她让探春顺带回来。
“袭人,”
黛玉站起身,转头看向一旁的袭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穿透力,“宝玉今日吃过什么?见过什么人?仔细想想,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袭人红着眼眶,努力回忆着:“今日一早,宝二爷只喝了一碗粥,上午在院子里坐了会儿,没见外人。午后……午后看到您让三姑娘带来的养身丸,便拿了一颗吃了,当时还说味道和从前的一样。到了傍晚,他说有些冷,就回屋躺着了,夜里就突然发起高热,浑身抽搐……”
黛玉点点头,又问:“那养身丸是何时送来的?除了宝玉,还有谁碰过?”
“是昨日傍晚三姑娘送来的,一直放在窗边的桌上,只有我和宝二爷碰过,旁人都没靠近过。”
袭人连忙回答。
就在她心神不宁时,黛玉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那包养身丸上,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黛玉蹲下身,指尖轻轻捻起那包养身丸。
入手微凉,绵纸的触感熟悉,上面的兰草印记也清晰可见,确实是她府里的东西。
她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先放在鼻尖轻嗅,片刻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养身丸的气味,比她平日里配制的,多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味的寒凉气。
这气息太过微弱,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可黛玉自小体弱,常年调理身体,后来又跟着李太医学过几分辨药识毒的本事,对药物的气味格外敏感。
她心里顿时有了数,指尖轻轻拆开绵纸的一角,露出里面褐色的药丸。
“这养身丸,宝玉只吃了一颗?”
黛玉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半分波澜,目光却落在袭人身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袭人连忙点头:“是,只吃了一颗,剩下的还在包里。”
黛玉“嗯”了一声,转头对身后的李太医递了个眼色,将拆开的养身丸递了过去:“李太医,劳烦您查验一番,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掺了别的东西。”
李太医接过养身丸,先是捻了一点放在鼻尖仔细嗅闻,随后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又倒了一点温水在小瓷碟里,将银针蘸湿后,轻轻沾了一点药丸碎屑。
他拿着银针,在烛火下仔细观察,片刻后,眉头猛地皱起——银针的尖端,竟泛出一丝极淡的青黑色,虽不明显,却足以说明问题。
“回姑娘,”
李太医压低声音,语气凝重,“这养身丸里掺了微量‘寒魄粉’。此毒罕见,无色无味,一旦入体,便会化作寒毒侵袭五脏六腑,初期只是畏寒乏力,后期便会高热不退、浑身抽搐,若不及时解毒,不出三日,便会气绝身亡。”
“寒魄粉”
三个字一出,屋内瞬间陷入死寂。袭人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怎么会……怎么会是毒……”
站在门口的王熙凤,自黛玉进来后就一直没敢说话。
她看着黛玉从容不迫地查问、查看,心里的慌乱像潮水般不断涌上来,后背早已惊出一层冷汗,手心也全是冷汗,手里的帕子被她攥得变了形。
她原本以为,黛玉只是来看看宝玉,最多让太医开些药,可没想到黛玉竟如此心思缜密,连桌上的点心和茶水都要一一查验。
站在门口的王熙凤,更是浑身一震,脚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床上的宝玉还要难看——这寒魄粉本是她用来害城郊那个知晓她私放高利贷、怕被牵连的老嬷嬷的,那日让心腹婆子去处理,怎么会跑到养身丸里?
定是那婆子办事不力,拿错了东西,竟把毒粉撒进了养身丸里!
黛玉没有理会屋内众人的反应,目光落在那包养身丸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绵纸。
她心里清楚,这“寒魄粉”并非寻常毒物,寻常人根本得不到,而养身丸是从她府里出去的,如今出了问题,若不查清楚,恐怕会连累到自己。
“紫鹃,”
黛玉转头看向身后的紫鹃,语气依旧平静,“把这包养身丸收好,带回府里仔细查验。再让李太医先给宝玉施针,暂时压制住体内的寒毒,等回到府里配好解毒药,再送过来。”
“是,姑娘。”
紫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养身丸包好,放进随身的锦袋里。
李太医也立刻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点燃艾草,开始给宝玉施针。
银色的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李太医手法娴熟,很快就将银针刺入宝玉的几处穴位。
随着艾草的烟气散开,宝玉脸上的青白之色渐渐淡了些,抽搐的身体也平静了下来。
黛玉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却在思索着——这“寒魄粉”究竟是谁放的?
是冲着宝玉来的,还是冲着她来的?
若真是冲着她来,那对方的心思未免太过歹毒,竟想借她的手除掉宝玉,再让她背这个黑锅。
王熙凤看着黛玉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
她知道,黛玉心思缜密,定能察觉到不对劲,若是让她查出毒粉是出自于她的手,后果不堪设想。
她攥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目光躲闪,不敢再看黛玉的眼睛,只盼着黛玉能尽快离开荣国府,不要再多追问。
片刻后,李太医收起银针,对黛玉躬身道:“姑娘,已暂时压制住寒毒,明日一早再施一次针,等解毒药送来,服用后便能缓解。”
黛玉点点头,转头对袭人说:“好生照看宝玉,不要让任何人再碰他的食物和茶水,我们明日会送解毒药过来。”
说完,她没有再看王熙凤一眼,转身带着李太医和紫鹃,快步走出了怡红院。
乌木马车的车轮碾过地上的落叶,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王熙凤站在门口,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双腿一软,瘫坐在了门槛上,帕子从手中滑落,掉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如同她此刻的心境,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