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贾母为宴请京中几位老世交,特意在荣庆堂摆下宴席。
王熙凤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石榴红撒花袄裙,外罩一件掐金挖云红香羊皮袄,头上插着赤金点翠步摇,鬓边簪着两朵大红绒花,穿梭在席间忙前忙后,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热情又不失体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母看着满桌佳肴,笑着对身旁的老夫人说:“如今府中开销大,多亏了凤丫头精明能干,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然我这老婆子可真是愁坏了。”
王熙凤一听,立刻上前福身,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又透着几分邀功:“老太太谬赞了,孙媳妇不过是尽本分罢了。说起来,如今府中确实拮据,各项用度都得精打细算,我日夜操劳,就怕哪里出了纰漏,让老太太和各位长辈操心。前些日子连月钱都得缓一缓才能发,真是委屈了府里的姑娘们和下人们。”
王夫人连忙附和:“是啊,凤丫头真是辛苦了,若不是她,府中早乱了套。”
其他几位老夫人也纷纷称赞王熙凤能干,夸贾母有福气,娶了这么个得力的孙媳妇。
王熙凤听着众人的吹捧,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眼神不经意间扫过黛玉,带着几分挑衅——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贾府的管家奶奶,黛玉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孙女,根本掀不起风浪。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黛玉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柔弱却清晰,恰好打断了众人的夸赞。
她抬起头,脸色带着几分苍白,眼底却亮得惊人,轻声道:“二嫂子确实辛苦了,日夜为府中操劳,真是不容易。只是有件事,我心中有些疑惑,想向二嫂子请教一二。”
王熙凤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笑着:“妹妹有话尽管说,何必这么客气。”
“前几日,我房里的月钱迟了足足十日未发,后来紫鹃去催了好几次,才拿回二两银子,说是府中拮据,先应急,剩下的过几日再补。”
黛玉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我想着府中或许真的困难,便也没再多问,只是昨日听闻迎春妹妹、探春妹妹房里的月钱也被减半,园子里的婆子们更是只拿到三成月钱,心中便有些不解。若是府中当真拮据,为何二嫂子前几日还新添了一对赤金镯子,上面镶嵌的东珠,颗颗饱满,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这话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熙凤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王熙凤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她强作镇定,连忙解释:“妹妹误会了!月钱迟发、短少,都是账房的缘故,我早已严厉训斥过他们,今日便让他们把欠的都补上。至于那对镯子,哪里是新添的,是前几日舅母见我操劳,特意赏我的,我不过是偶尔戴戴,并非特意置办。”
“哦?原来是舅母赏的,倒是我唐突了。”
黛玉浅浅一笑,语气依旧柔弱,却话锋一转,“只是我前几日偶然听府里的下人说起,二嫂子近日常与城外的张大户往来密切,每次都带着平儿姐姐,行踪颇为隐秘,不知是什么要紧事,竟比府中各房的月钱还急,连姑娘们的用度都顾不上了?”
王熙凤心头猛地一跳,脸色瞬间煞白——与张大户的往来,正是她私放高利贷的事,此事极为隐秘,除了她和心腹平儿,再无第三人知晓,黛玉怎么会知道?
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勉强笑道:“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我与张大户不过是点头之交,偶尔遇见,说几句话罢了,哪里有什么密切往来?定是下人胡乱嚼舌根,妹妹可别轻信。”
“是吗?”
黛玉挑眉,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或许是我听错了吧。只是二嫂子既要打理府中繁杂事务,又要应付外面的人情往来,怕是分身乏术,若是累坏了身子,反倒耽误了府中的事。 不如将月钱发放、账目核对这些事,交给探春妹妹或是李纨嫂子帮忙打理,她们都是府中自己人,细心稳妥,二嫂子也能松口气,专心应付外面的事,岂不是更好?”
贾母闻言,脸色微微一沉,看向王熙凤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满。
她素来疼爱府中的姑娘们,若是王熙凤真为了自己的事,耽误了姑娘们的用度,那便是她的不是了。
“凤丫头,”贾母的语气带着几分严肃,“若是账房不力,便换个得力的人,或是让探丫头帮着看看,别让姑娘们受委屈,也别让人说咱们贾府苛待亲戚。”
王熙凤被贾母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恨得牙痒痒,却只能连连点头:“是,孙媳妇明日便严查账房,把各房的月钱都补齐,绝不让姑娘们受委屈。”
黛玉见状,连忙起身福身,语气带着几分歉意:“二嫂子别往心里去,我也是随口一提,并非有意为难。只是实在担心府中人心浮动,坏了贾府的名声,毕竟今日还有各位长辈在,若是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王熙凤的不是,又把自己放在了“为贾府着想”的位置上,博得了众人的同情。
席间的老夫人们纷纷点头,称赞黛玉心思缜密、顾全大局,反倒越发觉得王熙凤行事不妥。
王熙凤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却只能强颜欢笑,心中对黛玉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她知道,今日这一局,她输得彻彻底底,而黛玉,这个看似柔弱的外孙女,远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