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完庞大的剧情信息,江晚宁趴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
那些关于欺骗、背叛和死亡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空茫的心湖上,激起阵阵刺骨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那条蓬松的大尾巴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些令人窒息的未来图景。
然而,与这份寒意一同涌入的,还有这具身体本能所携带的一些基本知识,比如……如何化形。
心念微动,一股温和的暖流自丹田处升起,流经四肢百骸。
沙发上,柔和纯净的白色光芒一闪而过,如同月华流淌,短暂地照亮了这温馨的一角。
光芒散去,原本蜷缩着小狐狸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青年。
他身穿一套质地极其柔软舒适的白色棉质睡衣,款式宽松,上衣的下摆长得盖过了大腿根,只留下一双白皙修长、线条优美的腿交叠着蜷在沙发上。
那双腿的肌肤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膝盖和脚踝处的关节却透着淡淡的粉色,平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美感。
江晚宁有些陌生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那修长的手指、干净的指甲,又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触感温热,皮肤光滑,是人类的样子。
他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四足行走的毛茸茸生物,骤然变回两足直立的人形,平衡感和视角的切换让他微微有些眩晕。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赤着脚,踏在微凉的木地板上,“踏踏踏”地小跑着冲进了卧室旁的衣帽间,站定在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个青年的身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出色的脸。
那不是单纯的英俊或漂亮,而是一种糅合了清澈与艳丽的矛盾美感。
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画中精心描绘的人物,眉眼间无意中流淌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妖异的勾人韵味,仿佛是镌刻在灵狐血脉深处的魅惑本能。
然而,偏偏他拥有一双极其干净的眼眸,瞳仁是清浅的琉璃色。
此刻因为刚刚接收完庞大的信息,眼底还残留着几分初生般的懵懂与迷茫。
如同山间未被污染的清泉,瞬间冲淡了那丝天然的媚意,反而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纯粹与无辜。
清艳与纯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令人过目难忘的吸引力。
江晚宁看着镜中的自己,怔忡了片刻。
这就是那个在原本剧情中,被这份纯净所累,最终被残忍剥夺一切的可怜妖。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用力地握了握拳,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既然知道了结局,就绝不能再走上老路!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原主的悲剧,始于遇到了奚时月,被他伪善的外表所迷惑,真心错付。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
躲着!
不知道,不认识,不结交。
从源头上切断与奚时月产生任何交集的可能。
只要不相遇,就不会有所谓的结交,更不会有后续的欺骗、取血和死亡。
他只需要安安分分地伪装成普通人,隐藏好自己灵狐的身份,远离所有与超自然事务管理局、天师、鬼怪相关的麻烦,就能保住自己这条珍贵的小狐命!
想到这里,江晚宁感觉心头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目标明确,方法简单,只要他足够谨慎,一定能避开那既定的命运。
正当他对着镜子,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准备好好规划一下隐居生活时,放在外面客厅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江晚宁愣了一下,循声跑出去,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定时提醒:
[私人古画展,下午两点,城西栖山别墅区陈公馆。]
对了,画展!
江晚宁想起来了,这是他之前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门票的一场私人古画展。
原主江晚宁的本职工作,与古物鉴定和修复有些关联,在一家颇有名气的艺术机构挂职做顾问,因此对这些古旧的艺术品有着天然的兴趣。
而他个人,尤其对历史上那个短暂却璀璨的大晏王朝的文物,抱有极大的热情。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距离画展开始只剩下不到两小时了。从市区赶到城西的栖山别墅区,还需要不少时间。
江晚宁瞬间将刚才关于隐居的念头暂时压下。
看画展应该不算招惹是非吧?这只是正常的个人爱好和生活。
他匆匆跑回卧室,打开衣帽间。原主的品味很好,衣橱里多是剪裁得体、质地精良的衣物。
他快速挑选了一件浅灰色的柔软羊绒衫,搭配一条修身的深色水洗牛仔裤,外面套上一件米白色的休闲风衣。
这一身打扮,既不会过于正式,又显得清爽得体,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清隽的气质,同时也将他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魅惑感淡化了不少,更像一个气质干净、热爱艺术的年轻学者。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微长的额前碎发,江晚宁拿起手机、钥匙和那张设计精美的邀请函,便出了门。
根据邀请函上的地址和之前的了解,这场画展的举办地点确实比较偏僻,位于城西的栖山别墅区。
那是一处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的高档私人社区,而画展的场地,正是社区里一栋占地颇广的独立别墅,主人是一位姓陈的富豪。
这位陈富豪,本名陈顺德,在京都商界是数得着的人物,产业遍布地产、金融等多个领域,是名副其实的顶级富豪。
他这人没什么别的特殊嗜好,就是痴迷于收集各种古玩字画、奇珍异宝,那栋栖山脚下的别墅,也是他特意买下来,专门用来存放和展示他那些心肝宝贝的私人藏馆,平时极少对外开放。
而这次之所以破例举办这场私人画展,据圈内小道消息流传,是因为前阵子陈顺德花了令人咋舌的天价,从海外拍卖行收回了一幅古画。
这幅画来历非凡,据说是出自历史上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玄墨年间,大晏王朝的摄政王——晏临渊之手,并且已经经过多位权威专家联合鉴定,确认为真迹无疑。
这可是大晏摄政王晏临渊的亲笔画作!
但凡对那段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晏临渊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他不仅仅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更是一位被后世传颂、近乎神化的文武全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其传世的诗词墨宝极少,每一件都是国宝级的存在。
尤其是他的画作,几乎只存在于史料记载中,实物从未现世。
如今竟然有一幅真迹横空出世,也难怪陈顺德要如此高调地举办画展,这简直是收藏家生涯中最值得炫耀的巅峰时刻,他怎么可能忍住不向圈内好友和同好们秀一秀这镇宅之宝?
而江晚宁,在接收了原主记忆和兴趣的同时,也继承了他对那幅画的强烈渴望。
当他在工作渠道听说陈顺德收到了这幅晏临渊的真迹时,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熟悉感,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他一定要去!一定要亲眼看看那幅画!
这种冲动,甚至暂时压倒了他刚刚确立的苟命方针。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场画展,他非去不可。
叫的网约车已经到了楼下。江晚宁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栖山别墅区的地址后,便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他心中对那幅即将见到的、来自数百年前大晏摄政王手中的古画,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期待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宿命般的牵引。
江晚宁乘坐的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上行,越靠近栖山别墅区,周围的景致越发清幽,茂密的林木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只余下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和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他降下车窗,微凉的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稍稍平复了他内心那莫名翻涌的期待与紧张。
车辆最终在一扇气派的融合了现代工艺与古典元素的黑铁大门前停下,门禁处有穿着得体的安保人员礼貌地上前核对身份。
江晚宁递出那张材质特殊印有暗纹的邀请函,安保人员通过手持设备扫描确认后,大门才无声地向内滑开。
车子驶入别墅区内,沿途是精心修剪的草坪、错落有致的园林景观以及一栋栋风格各异但都极尽奢华的独立别墅。
最终,车停在了位于半山腰一处视野极佳,规模尤为宏大的中式别墅前。
这栋别墅白墙黛瓦,飞檐翘角,充满了浓郁的传统中式韵味。
更引人注目的是,它的整体布局并非随意为之,而是隐隐契合着某种规律。
江晚宁推门下车,站在别墅院门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前方的照壁、两侧的石兽,以及院内隐约可见的假山流水走向。
他虽非风水大家,但灵狐天生对自然气机、环境磁场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感知。
他能感觉到,这别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的布置都颇具匠心,藏风纳气,聚而不散,形成了一种温和而稳固的气场,显然是在高明的风水大师指点下精心构建的,绝非寻常暴发户的手笔。
这位陈先生,看来不止是钱多,在‘住’这门学问上,也下了不少血本和心思。江晚宁在心中暗暗赞叹。
他收敛心神,将邀请函递给早已候在院门口的一位穿着中式褂衫,气质沉稳的管家。
管家双手接过,仔细打开,核对了上面的信息与防伪标记,又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江晚宁,似乎对他如此年轻且面生略感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化的谦和笑容。
“江先生,欢迎光临。画展即将开始,请您随我来。”
管家微微躬身,侧身让开道路,并对身旁一位穿着统一制服的年轻侍从示意。
侍从上前,对江晚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在前面引路。
江晚宁跟在后面,踏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穿行在庭院之中。
假山层叠嶙峋,流水潺潺绕过亭台,几尾锦鲤在池中悠然摆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湿润的泥土草木气息。
每一步,他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院落布局的精妙,心中对那位尚未谋面的陈顺德,又多了几分评估。
引路的侍从只在别墅主楼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红木大门前停下,向内伸手,恭敬地道:
“江先生,画展在主厅及两侧偏厅举行,您请自便。”
江晚宁点头致谢,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红木大门。
门内与门外的清幽仿佛是两个世界。光线骤然变得明亮而柔和,温度恒定舒适。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开阔的挑高大厅,装修风格延续了外部的中式韵味,但更加现代化,更像一个专业的私人博物馆。
米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墙壁多采用深色木质护墙板,上面悬挂着一幅幅装裱精美的古画,每一幅画都被放置在特制的、带有恒温恒湿系统和防紫外线功能的独立玻璃展柜内。
暖黄色的射灯精准地打在画作上,将其每一处细节、每一抹岁月的痕迹都清晰地呈现出来。
大厅里已经有不少观赏者,粗略看去有十几人,大多衣着考究,举止优雅,低声交谈着。
江晚宁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认出其中几位是收藏界颇有声望的老前辈,还有几位是知名的艺术评论家,甚至有一两张经常在财经新闻上出现的面孔。
看来陈顺德这次邀请的,都是圈内顶级的同好与有影响力的名流,门槛极高。
整个别墅内部面积大得惊人,仅他所在的这个主厅,目测就有近三百平米,更不用说两侧还有延伸的偏厅和回廊。
环境十分安静,只有人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脚步声,以及偶尔看到精彩处发出的、极力克制的赞叹轻呼。
江晚宁定了定神,将自己混入参观的人流中,开始慢悠悠地欣赏起来。
他从主厅开始,一幅画一幅画地看过去,时而驻足细观笔墨技法,时而凑近辨认题跋印章。
不得不承认,陈顺德的收藏品级非常高,从云煌时期的山水意境,到青黎王朝的花鸟情趣,乃至一些颇具特色的民间古画,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之佳作。
而这不仅需要雄厚的财力,更需要深厚的艺术鉴赏功底和庞大的信息网络才能搜集到这些散落各处的精品。
他看得投入,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两个小时过去,他已经将主厅和两个偏厅里悬挂展示的所有画作都仔细观赏了一遍。
但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幅传闻中出自大晏摄政王晏临渊之手的画作,却始终没有出现。
江晚宁微微蹙起眉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为了这幅画而来,若最终未能得见,实在是心有不甘。
环顾四周,他发现抱有同样疑惑的人不在少数。
一些相熟的宾客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瞥向楼梯口或者内室的方向,显然也是在询问那幅压轴之作的踪影。
“陈先生怎么还没来?”
“不是说今天最主要的就是看晏临渊的那幅画吗?”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变故吧?”
细微的议论声开始像水波一样在安静的大厅里扩散开来。
就在这时,别墅主入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带着歉意的洪亮嗓音。
“抱歉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临时处理了点琐事,耽搁了时间,实在对不住诸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暗红色团花刺绣中式上衣,体型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一边拱手作揖,一边笑着走了进来。
他笑容可掬,眼神精明,周身散发着一种成功商人特有的圆融和气派,正是此间的主人陈顺德。
江晚宁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地跟随着众人落在陈顺德身上。
然而,他的目光仅仅在陈顺德身上停留了一瞬,就猛地定在了紧随陈顺德之后,迈步踏入大厅的那个高大身影之上。
那一瞬间,江晚宁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极其挺拔高大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定制西装,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和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
他的面容英俊却冷峻,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平静地扫视全场,就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让原本有些骚动的大厅瞬间安静了几分。
宋惊澜!
江晚宁的瞳孔猛地收缩,清澈的双眸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一圈,变得圆溜溜的,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