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维克多猛地提高音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之前的分析报告明明指出,岛心区域的动植物样本都存在明显的变异迹象——现在你告诉我,这些迹象全都消失了?”
约翰一把抓着自己早已凌乱的头发,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里压着显而易见的烦躁:“我们反复比对了一天一夜,结果不会骗人,变异特征确实消失了!这简直违背常理……从第一次采样到现在,才过了十几天,怎么可能发生这样彻底的逆转?太不正常了!”
维克多的目光逐一扫过卢卡斯、丹尼尔等人的脸庞,看到的只有一致的困惑与难以掩饰的疲惫。
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始终沉默的安诺德,像是在无声地征求他的判断。安诺德紧锁眉头——这两天的一切都太不顺利了。每一次看似出现转机,希望却总在下一刻破裂,这种感觉……简直像是落入了什么人精心布置的圈套。
“约翰?你们已经回来了?”
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安妮披着松散的长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大厅。当她看清众人凝重的神色时,脚步不由得顿住,“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大家的脸色都这么……”
“安妮。”安诺德突然打断她,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很、很好啊。”安妮被问得一愣,睫毛轻轻颤动,“说实话,从未睡得这么沉过,连梦都没有做。”她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
安诺德的视线缓缓扫过全场每个成员,声音低沉而清晰地道出他的推测:“我怀疑基地出现了异常。昨晚我是突然感到困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而安妮和维克多也都表示昨晚睡得异常得好,这太不寻常了,简直像是我们集体被下了安眠药。”
霍夫曼听到这里,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整个大厅:“汉斯呢?他怎么不在?”
安妮身体微微一僵,垂下了眼睛没有作声。
维克多也像是才想起这位不太合群的同事,挠了挠头:“对啊,好像从昨天起就没见过他了。”
“他已经被我遣返了。”安诺德的声音严肃而冷峻,“汉斯上岛后毫无实验进度,前天又犯了严重错误。”他环视着每一张震惊的脸,继续说道,“我的团队里,容不下这样的人。”
安妮听闻汉斯被遣返的消息,轻轻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愿再与那人共处一间实验室。幸好安诺德做了这个决定。她抬起头,向对方投去感激的一瞥。
安诺德却神情未变,声音依旧严肃:“继续上一个话题。”
众人这才从汉斯被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卫清了清嗓子,将注意力拉回,他望向留在基地的三人,“如果是一起出现的沉睡状况,那么关键点在于——你们是否共同暴露于某个特定的因素中?”
“我们三个除了共同做过塞勒涅的血液分析,就是一起去过观测室,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维克多回忆着昨天的经过,语气带着不确定的迟疑,“难道是因为塞勒涅?”
“这说不通,”安妮立刻反驳,“我们并未直接接触他本体。血液样本密封在真空采血管里,而塞勒涅始终在观测缸中。物理隔离是绝对的。”她说着,双手不自觉地在胸前交叠。
安诺德静默着,深邃的眼眸中却似有暗流涌动。与安妮和维克多不同,他连续两晚都陷入了深沉无梦的酣眠。这两日与那人鱼的交集……画面在脑中飞速闪回,一个被忽略的共同点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歌声!”他蓦地抬头,迎上众人的目光,“是塞勒涅的歌声!具有催眠效果!”
安妮的瞳孔因惊愕微微放大,随后恍然道:“对!昨天在观测室,塞勒涅吟唱的人鱼歌,我们三个都在场!没想到除了引发情感共鸣,竟然还能催眠!”她越说越感到不可思议。
“等等,等等——”约翰高高举起手,脸上堆满了难以消化信息的茫然,“你们是在说,塞勒涅,他唱歌了?”他用力眨了眨眼,仿佛这样就能理解这超乎常理的事实,“而且,还把你们仨……都给集体催眠了?”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约翰用力揉了揉眉心,脸上写满了困惑,“什么血液分析?还有歌声催眠……安诺,你这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安诺德闻声转向他,语速极快,几乎不带停顿,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实验数据:“这种异常的沉睡状态,我已经经历了两次。而这两次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塞勒涅都对我唱了歌。”
话音落下,他便陷入了沉默,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一股不易察觉的悔意悄然爬上心头——他开始怀疑自己清晨将塞勒涅放归大海的决定,是否做得太过仓促草率。
那条人鱼,显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顺无害。他为什么要刻意催眠自己?更深沉的疑问接踵而至:
那天晚上从汉斯手中救下安妮的,真的是他吗?如果真是他,他又是如何离开观测缸的?现场明明没有丝毫破绽,连监控录像都完整记录着他整夜安睡的画面……
无数线索在安诺德脑中纠缠成团,唯一清晰的结论是:塞勒涅身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血液分析又是怎么回事?”约翰见安诺德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转而看向一旁的安妮和维克多。
“安诺德从塞勒涅身上成功采集了血液样本,我们随即展开了分析。”维克多接过话头,声音因回忆而略显低沉,“初步检测显示,人鱼的血液中含有一种结构极其独特的未知物质。我们一度认为,这或许就是揭开他们种族所有非凡特质的关键。”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与后怕。“然而,就在我们试图深入解析其分子构成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种物质……它仿佛拥有自主意识,触发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自毁程序。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样本发生剧变,转化成了成分不明的剧毒物质。整个实验前功尽弃。”
大厅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刚刚返回的五人组成员都在默默消化维克多所说的话——这一切几乎颠覆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那么……以我们现有的技术手段,有可能逆转这种转变吗?”卢卡斯声音低沉,几乎不抱希望地问道。
安妮摇了摇头,神情无奈:“恐怕未来几十年内都难以实现突破。”
“是啊,”维克多摊开双手,接口道,“人鱼的踪迹本就罕见,即便真的捕获到了,他们又怎会轻易允许我们采血研究呢。”
这一结论无疑将人鱼研究推入了死胡同,再加上岛心探索的失败,更意味着他们一行人在塞纳岛上近一个月的努力,最终竟全成了徒劳。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还有机会。”
就在众人被低迷气压笼罩时,安诺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之前的实验结果,未必没有个体差异的干扰。”他语调冷静,眼神却泄露了不同寻常的炽热,“只要找到人鱼真正的栖息地……我们就能获得足够的样本,重新开始。”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塞勒涅一旦回来,人鱼族群的坐标便将落入他手中。到那时……那条人鱼对他残存的感情,正是最完美的诱饵与工具。
反正,样本从来就不该只有一个。
他眼底闪烁着几近疯狂的决绝,那是一种赌徒押上全部筹码时的光芒——冷静,却不顾一切。
而在这短暂的几天里,他们所能做的,除了持续追踪塞勒涅的坐标、锁定栖息地的精确位置之外,便是将过往所有研究数据悉数汇聚,试图从堆积如山的记录中,找出那隐藏在失败背后的关键线索。
安诺德有条不紊地将任务逐一分配下去,其余七人随即行动起来,各自领命前往负责的实验区域。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系列繁杂而细致的工作。然而,为了推动研究迈向新的台阶,团队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毫无怨言,全心投入。
江晚宁对发生的暗流汹涌都毫不知情,此刻,他正跟在阿忒斯的身后,朝着未知的深海领域游去。
深邃的海水像流动的蓝宝石,将阳光滤成摇曳飘忽的光斑。江晚宁摆动着流畅的银蓝色鱼尾,好奇地跟在阿忒斯身后。他的长发如最细腻的海藻丝绦,在身后随波飘散,偶尔拂过阿忒斯覆着坚硬鳞片的手臂。
“我们要去哪里?”江晚宁忍不住侧头问道,声音在海水中显得格外清澈。
阿忒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忽然加速,强健的尾鳍在海水中划出有力的涡流。
“跟得上吗,小人鱼?”
这声带着戏谑的称呼激起了江晚宁的好胜心。他银蓝色的鱼尾猛地发力,人鱼与生俱来的优雅与速度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如同深海中的流星,掠过色彩斑斓的珊瑚丛,惊起一群发着幽光的水母。
“这里。”
阿忒斯突然在一个巨大的海沟边缘停下。下方是望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他指向沟壑岩壁上的一道裂隙,那裂隙被发光的苔藓覆盖,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敢进去吗?”
江晚宁微微扬起下巴说道:“带路。”他可不会在阿忒斯面前示弱。
裂隙的入口颇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游过一段蜿蜒曲折的水道后,眼前豁然开朗。江晚宁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这是一个巨大的海底洞穴,洞顶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发光晶簇,将整个空间映照成一片梦幻的幽蓝色。
更奇特的是洞穴中央,那里并非沙地,而是一整片罕见的、会发光的白色珊瑚林,每一株珊瑚都如同冰雕玉琢,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与顶部的蓝光交相辉映。无数细小的、闪烁着珍珠光泽的鱼儿在林间穿梭,宛如流动的星河。
“这是…”阿忒斯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带着回响,“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他游到一株尤其高大的发光珊瑚旁,伸手从珊瑚的枝杈间取下一颗拳头大小、浑圆剔透的不知名果子。
“尝尝这个。”他将果子递给江晚宁,“外面可找不到。”
江晚宁接过,入手微凉。他小心地咬了一口,清甜冰凉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一股奇异的、让人精神一振的能量仿佛顺着喉咙流遍全身,连尾鳍都舒适地微微舒展。
“怎么样?”阿忒斯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很特别。”江晚宁诚实地评价,又咬了一口,才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对这片海域的珍宝,真是了如指掌。”
阿忒斯倏然靠近,强大而充满野性的气息几乎将江晚宁全然笼罩。“我对这片海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目光灼灼,“包括此刻在这里的……你。”
江晚宁的心跳骤然加速,海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粘稠。阿忒斯的视线太过炽热,像是要将他的鳞片都灼伤。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尺,让一簇发光水母恰到好处地隔在两人之间。
“你刚刚还在问我的名字,转头就说对我了如指掌?”江晚宁脸上写满了怀疑。这条鲛人,怕不是在他面前信口开河吧。
阿忒斯低低一笑,伸手拨开漂浮在两人之间的水母。指尖不经意掠过江晚宁的耳鳍,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只要我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他的手悄然环上江晚宁的腰际,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但我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江晚宁仔细端详着阿忒斯那双熔金色的眼眸,却没有从中捕捉到一丝玩笑的痕迹。难道对方真有什么特殊能力?毕竟他自己作为人鱼尚且能操控精神力,阿忒斯身为更高阶的鲛人,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也不足为奇。
“难不成……阿忒斯其实是海神的化身?”
“你在想什么?”
江晚宁这才惊觉,自己竟无意识地将心中的猜测说出了口。
“虽然族中长老常把海神挂在嘴边,但我过去从不相信这些。”阿忒斯的尾鳍随着洋流轻轻摆动,有意无意地蹭过江晚宁的尾巴。
“听你这话的意思……现在你相信海神的存在了?”江晚宁睁大了眼睛,好奇中带着几分探寻。
“若世上真有海神,”阿忒斯的脸庞越靠越近,微凉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眉梢,“我由衷感谢他那夜指引我前往暗流区,让我得以遇见你。”
这下江晚宁只觉得连一贯冰凉的耳鳍都开始隐隐发烫。这条鲛人怎么回事,突然之间竟会说这样的话了?!
他慌忙别过脸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要带我去哪儿?快走吧,总停留在一个地方,该引起那些人类的怀疑了。”话音刚落,他便一甩尾巴,头也不回地朝着出口匆匆游去。
阿忒斯望着小人鱼几乎可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低笑出声。他眼底漾开一片愉悦,不紧不慢地摆尾跟上,声音里带着几分纵容:
“游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