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的晴暖日子像浸了蜜的糖糕,软乎乎地铺在国师府的青砖灰瓦上。楚羽几乎快忘了刚被锁进炼丹房时的冷意——玉清霜这些天没再提取血的事,每日不是带他去海边看云,就是在廊下教他认药草,连夜里抱着他睡时,指尖拍他后背的力道都轻得像怕碰碎了瓷。
这日天刚亮,玉清霜却起得比往常早。她站在床边系玄色道袍的腰带时,楚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她领口的白狐毛沾了点晨露,软乎乎地贴在颈侧。“师尊要去哪?”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月白的中衣松松垮垮滑到肩头,露出锁骨处淡粉的印子——那是昨夜被她抱得紧了压出来的,此刻在晨光里瞧着,竟有几分晃眼。
“朝堂有事。”玉清霜回头看了他一眼,指尖在他发顶轻轻按了按,“今日没法陪你,在府里待着,别乱跑。”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侍从会送来海葚子,昨日从海边带的,甜。”
楚羽乖乖点头,看着她转身往外走——玄色道袍的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丝冷香,却比往日多了点软。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下,他才慢吞吞地爬下床,赤脚踩在暖烘烘的地毯上,走到窗边往外瞧。府里的青羽鹦鹉正站在廊下的架子上梳理羽毛,见他看过来,扑棱着翅膀叫了声“暖炉”,竟学了玉清霜私下里对他的称呼。
楚羽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往桌边走。侍从果然端来了海葚子,白生生的果子堆在青瓷碟里,沾着点晶莹的露水。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甜得舌尖发颤,恍惚间竟想起昨日在海边,玉清霜蹲在礁石旁给他摘果子的样子——玄色斗篷的一角垂在沙里,被浪涛溅起的银光打湿了,却没顾上擦,只专注地挑着最圆的海葚子往篮子里放。
“傻样。”他小声嘟囔了句,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起昨日她给的那枚粉贝壳。贝壳内侧的纹路被体温焐得暖了,像把海边的风都锁在了里面。
吃过早膳,楚羽没在屋里待着。他抱着贝壳往后院走,想去看看那些被玉清霜栽在花圃里的海心草——昨日带回的几株蓝花还开着,半透明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像落了片碎海。后院的石桌上还摆着前日认药草时用的木盘,里面的流萤草干泛着淡绿,他伸手碰了碰,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侍从的鞋履碾过石板的声音,倒像……赤着脚踩在地上的轻响。
楚羽的指尖顿住了。他下意识地把贝壳往袖里藏了藏,转身看向院门——晨光落在门框上,映出个高挑的身影,玄色的衣袍沾着点风尘,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的侧脸冷白得像冰,偏偏眼尾泛着点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凌月瑶。
楚羽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压下眸底的惊,换上副冷淡的神色——像极了当年被她丢下时,强撑出的疏离。“你来干什么?”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沙哑,“当初你自己走得干脆,如今又回来做什么。”
凌月瑶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股迫人的气——那是化神巅峰修士才有的威压,比玉清霜平日里散出的冷意更锐。龙族的修炼本就比人族迅猛,她这些年在龙族领地闭关,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现在的她是融合的始祖龙血的初代龙。她的视线落在楚羽身上,从他浅碧色的衣袍扫到他攥着袖角的指尖,最后停在他右小臂的莲花守宫砂上,眸色沉了沉:“跟我走。”
“回去?”楚羽嗤笑一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回哪去?回那个你丢下我自己跑了的地方?”他故意把“丢下”两个字咬得很重,眼里浮出点红,像受了委屈的样子,“凌月瑶,你当初转身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凌月瑶的指尖攥紧了。她的指节泛着白,玄色的衣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手腕上缠着道淡疤——是当时面对玉清霜全力一击时,被伴随着灵气风暴划开的伤。“以前是我没本事。”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现在不一样了。我在龙族站稳了脚,能护着你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如今是龙族年轻一辈里数一数二的翘楚,手下管着近百头青鳞龙,而且已经可以自由掌控龙穴了,再也不会发疯了,更不要说这片地方本来就贫瘠,在凌月瑶看来,自己可以带着人家楚羽去灵气更多的地方,能给人家更好的未来。
“不好。”楚羽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抬眼看向凌月瑶,眼神里的冷淡掺了点嘲讽,“你护你的龙族前程去。我在这里待得很好,不需要你‘护着’。”
凌月瑶没动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打量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过了片刻,她忽然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狠:“你以为你能说不?”她抬手往身后指了指——院墙外忽然传来振翅的巨响,狂风卷着沙石掠过屋顶,楚羽下意识地抬头,看见十几道黑影遮天蔽日地落在府外的空地上,全是鳞甲泛着青光的巨龙,每一头的气息都沉得像山,竟全是化神修为。
“我带了三十头化神巅峰的巨龙。”凌月瑶的声音落在风里,冷得像冰,“玉清霜现在不在府里,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楚羽的脸色“白”了白——这次倒不是装的。三十头化神巅峰……就是玉清霜在此,怕是也得费些力气。他攥着袖角的指尖泛了白,垂着眼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利弊,再抬头时,眼里的红更重了:“你带这么多龙来,是想踏平西秦的都城?”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急,“这里有多少百姓?你这样要杀多少人?”
——他太清楚凌月瑶的性子了。看似冷硬,实则最吃“软”这一套。毕竟如果说这家伙还有之前的龙血的影子的话,是绝对不会来找他的,现在赶来寻找,毫无疑问肯定就是已经解决了这一切。
果然,凌月瑶的眼神软了些。她皱了皱眉,语气却依旧冷:“我不在乎。”她只要楚羽,旁人的死活与她无关。她往前又走了一步,伸手想去抱他——像当年无数次那样,不管他愿不愿意,先把人护在怀里再说。
楚羽却侧身躲开了。他的动作很快,带着点狼狈的慌,却刚好避开了她的触碰。“你别碰我!”他低吼一声,眼里的红快要溢出来,“凌月瑶,你若真还念着从前那点情分,就给我五天时间。”
凌月瑶的手停在半空。“五天?”
“五天后,你若能正大光明地战胜玉清霜,”楚羽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我就跟你走,从前的事……我不计较。但你若胜不了,就永远别再来找我。”他故意把“正大光明”四个字咬得很重,像在赌玉清霜的实力,又像在给她设下台阶——毕竟在他看来,玉清霜,未必能敌得过如今在龙族养得锋芒毕露的凌月瑶。
凌月瑶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最后,她点了点头:“好。五天就五天。”在她眼里,玉清霜不过是个靠着楚羽的纯阳圣体才勉强稳住境界的修士,哪里配与她斗?五天时间,足够她踏平国师府,把人带走了。
她没再停留。转身时,玄色的衣袍化作一道黑影,瞬间掠出了后院。府外的巨龙们发出低沉的龙吟,振翅声震得屋顶的瓦片都轻颤,楚羽抬头望去,看见凌月瑶的身影落在最大的那头黑龙背上——那龙通体漆黑,鳞甲泛着墨光,正是她的本体形态。龙族的血脉让她化形时也带着股天生的威压,此刻黑龙冲天而起,带着十几头青鳞巨龙盘旋在西秦都城的上空,遮得日头都暗了几分。
“玉清霜!五日后,我在城郊碎沧海畔等你!若不敢来,就乖乖把楚羽交出来!”
声浪震得云都散了,巨龙们随后跟着冲天而去,转眼消失在天际。
楚羽站在后院的石桌旁,看着空荡荡的天空,攥着袖角的指尖才慢慢松开。掌心沁出的汗把贝壳濡湿了,他低头看着那枚粉贝壳,眸底的慌乱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算计——五天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而此刻的朝堂之上,玉清霜正垂着眼听着百官奏事。西秦的皇帝坐在龙椅上,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国师,近日边境传来急报,北境的妖兽似乎有异动……”
话没说完,就被窗外传来的龙吟和那道震彻天地的喊话打断了。
“玉清霜!五日后,我在城郊碎沧海畔等你!”
百官们瞬间乱了,纷纷看向窗外,脸上满是惊惶。皇帝的脸色也白了:“国、国师……那是……”
玉清霜却没动。她只是缓缓抬起眼,看向窗外的天空——那里的云被龙吟震得散了,露出淡紫的天幕,像极了那日带楚羽看云时的景致。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的储物戒,里面还放着昨日给楚羽摘的海葚子,甜得很。
“有点意思。”她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点极淡的兴味。
凌月瑶……当年那个总爱跟在楚羽身后、偷偷给他塞甜糕的小徒弟,竟长成了这副模样。龙族倒是会选人,捡了个好苗子。
她站起身,玄色的道袍扫过御阶,带着股冷香:“陛下,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不等皇帝应允,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大殿门口——化神修士的遁速快得像光,转眼就掠过了都城的屋舍,往国师府的方向去。
回到府里时,楚羽还在后院站着。他的脸色白得很,眼里的红没褪,见她回来,竟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往石桌后缩了缩。“师尊……”他开口时,声音带着点颤,“刚才……你听见了?”
玉清霜没回答。她走到他面前,指尖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她的指尖凉,却没用力,只是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眼——那里的惊惶半真半假,倒比平日里演的乖顺更像回事。“怕吗?”她问。
楚羽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往玉清霜身边靠了靠,伸手攥住她的衣袖,像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我不怕她。我怕……我怕师尊你……”他没说下去,眼里的红却更重了,“师尊,你别去好不好?她带了三十头化神巅峰的巨龙……”
“三十头而已。”玉清霜嗤笑一声,指尖揉了揉他的发顶,“化神巅峰,还伤不了我。”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
只是她的境界卡在化神巅峰已有百年,若想稳胜凌月瑶那头老龙,必须突破炼虚。炼虚境需渡九道天雷,凶险得很,可若不突破,别说护着楚羽,怕是连自己都未必能全身而退——当年她能镇住两个徒弟,靠的是修为碾压,如今凌月瑶已不是当年那个能被她随手罚跪的少年了。
楚羽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他只是攥着她的衣袖不放,头轻轻靠在她的肩窝,声音软得像糖:“师尊,我不想你去冒险。大不了……大不了我跟她走就是了……”
“胡说。”玉清霜抬手按住他的后颈,不让他再往下说,“你是我养着的人,哪能说让给别人就让给别人?”她的语气带着点霸道,却让楚羽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演的,是真的漏了一拍。
玉清霜没再看他。她转身往炼丹房走:“你在屋里待着,别出来。”
楚羽看着她的背影,攥着衣袖的指尖松了松。他知道她要做什么——突破炼虚。化神到炼虚,需渡九道天雷,凶险得很,稍有不慎就会身死道消。他低头看了看袖里的贝壳,眸底闪过一丝复杂——若玉清霜渡劫失败,他倒是能顺理成章地跟凌月瑶走,可……
可昨夜她抱着他时,指尖轻轻拍他后背的力道,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那时她哼了句极轻的调子,像哄孩子似的,是他从未听过的软。
楚羽咬了咬唇,转身往卧房走。他得去准备些疗伤的药——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得做足样子。
炼丹房里,玉清霜已盘膝坐在蒲团上。她取出储物戒里的凝魂草和海心草,指尖掐诀,灵力将草药裹成一团,化作淡绿的光团融进体内。经脉里的滞涩被光团暖得松动了,当年被仇家法器震伤的心口竟也泛起点暖——是楚羽这些日子靠着她睡时,圣体散出的纯阳之气慢慢焐透的。
“道心……”她低声自语。炼虚境需道心坚固,她的心魔困了这么久,本就不稳,可此刻想着楚羽刚才缩在石桌后、眼里泛红的样子,竟觉得那点滞涩又松了些。或许……为了护住这团暖,她能再赌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猛地往上一抬——灵力冲天而起,撞开了炼丹房的屋顶,直刺云霄。
刹那间,天空巨变。
原本淡紫的天幕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雷声滚滚,紫黑色的闪电在云里翻涌,像有无数条怒龙在嘶吼。第一道天雷很快劈了下来——碗口粗的紫电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直砸向炼丹房的蒲团!
玉清霜没躲。她抬手结印,玄色的灵力在身前凝成护盾——“轰”的一声巨响,天雷砸在护盾上,震得整个国师府都在颤。护盾裂了道缝,她的嘴角溢出点血,却没停,指尖掐诀更快了——第二道、第三道天雷接踵而至,一道比一道粗,一道比一道狠!
后院的楚羽听得心头发紧。他站在卧房的窗边,看着炼丹房上空紫电翻涌的乌云,手里攥着刚备好的疗伤药,指尖都在抖。他知道渡劫有多凶险,尤其是炼虚境的天雷,最是考验道心——玉清霜的心魔本就重,刚才又被凌月瑶挑衅,此刻怕是早已心神不稳。
“轰隆!”
第六道天雷劈下时,炼丹房的护盾彻底碎了。紫电直接砸在玉清霜身上,玄色的道袍被劈得焦黑,她的身子晃了晃,重重地摔在蒲团上,长发散了,沾满了血和灰,看着狼狈极了。
楚羽再也忍不住,提步就往炼丹房跑。
刚跑到门口,就见第七道天雷落了下来——这道雷竟是金色的,比之前的紫电更可怕,带着“斩道”的威压,直逼玉清霜的眉心!那是专门针对道心的劫雷,若是心有杂念,瞬间就会被劈得神魂俱灭。
“师尊!”楚羽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可他刚跑到门口,就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掀了回来。玉清霜趴在蒲团上,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眼里的冷硬碎了些,只剩下急:“走……快走!别管我……”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道心在刚才想起凌月瑶当年转身的背影时,已乱了分寸,这道金雷下来,她怕是……
话音未落,金色的天雷已劈在她的眉心。
“轰——”
巨响过后,乌云慢慢散了。天雷停了,炼丹房的屋顶塌了半边,露在外面的梁木焦黑一片。玉清霜趴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玄色的道袍被血浸透了,连散落在地上的长发都沾着血污,看着像没了生息。
楚羽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疼,跌跌撞撞地冲进炼丹房。他跪在玉清霜身边,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入手一片冰凉,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师尊……师尊你醒醒……”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把备好的疗伤药往她嘴里塞,指尖抖得厉害,“你别睡……你醒醒啊……”
玉清霜慢慢睁开眼。她的视线很模糊,只能看见楚羽泛红的眼和攥着自己衣袖的指尖。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你……赶紧走……”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凌月瑶……五日后会来……你留着……会被她带走的……”
“我不走!”楚羽把她往怀里扶了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我不喜欢凌月瑶!我就想跟师尊在一起!”他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玉清霜的手背上,烫得很,“师尊你别赶我走……我照顾你……我会治好你的……”
玉清霜看着他的眼泪,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带着点血沫,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软。“傻……傻小子……”她抬手,想摸他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重重地垂了下去,“我护……护不了你了……”
“我不用你护!”楚羽把她抱得更紧了,眼泪掉得更凶,“我护着你!师尊你撑住……你一定能撑住的……”
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点绝望的慌,像真的怕失去她似的。阳光从塌了的屋顶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把楚羽的眼泪映得亮闪闪的,也把他袖角露出的粉贝壳照得暖了——那枚从海边带回来的贝壳,此刻沾着点血,像把刚经历过风浪的海,轻轻靠在了冰山的碎影上。
五日后的碎沧海畔,注定是场躲不过的劫。可此刻的楚羽,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人,竟忘了最初的算计——心里只剩下慌,像怕这好不容易焐暖的冰山,真的就这么化在了自己怀里。他低头吻了吻玉清霜的发顶,那里还沾着点焦黑的灰,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