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济公与赵凤鸣赵二员外二人,正于厅堂之上交谈甚欢。赵二员外面带忧色,恭敬地向济公问道:“圣僧,不知要用何种妙药,方能治愈我这眼疾?”
济公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着几分神秘与洒脱,他缓缓说道:“这治眼的药引子嘛,便是我脚上这一双看似破旧不堪的鞋。不过,仅这鞋还不够,还需一个全单。这药方里的药味各不相同,待我开出来,你们照着方儿预备便是。”言罢,便吩咐家人取来文房四宝。
家人不敢怠慢,赶忙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济公挽起袖子,拿起笔,略一思索,便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那字迹看似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实则暗藏玄机,自有一番韵味。写完之后,济公将药方递给赵二员外。赵二员外接过,仔细端详,虽不太懂其中门道,但见济公神色笃定,便也深信不疑,当下吩咐家人照着药方上的单子,精心去预备药材。家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将所需药材用包袱仔细包好,送了过来。
济公接过包袱,转头对身旁的小厮赵福喊道:“赵福,扛上这包袱,跟我去找药弓厅。要知道,没有药弓,这汗可就办不了事儿咯。”赵福听了,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扛起包袱,跟在济公身后,大步走出了大门。
出了大门,济公又凑到赵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赵福听了,不住点头,随后便匆匆离开了。而济公呢,则信口唱起了山歌,迈着大步,在街前悠然自得地行走着。那山歌的调子古怪又有趣,歌词更是别具一格:“得逍遥,且逍遥,逍遥之人乐陶陶。富贵自有前生定,贫穷也是你命该招。任你用机谋,难与天公绕。劝君跳出这朦胧,随意逍遥真正好。杯中酒不空,心上愁须扫。花前月下且高歌,无忧无虑只到老。”
济公就这么一路唱着山歌,不知不觉间,已出了西门。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扛着包袱,正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这人走得急,街市上的人见了,纷纷让路,还有人热情地喊道:“场二哥,你老人家怎么突然就走了?我们都还不知道呢,也没来得及给你送行,这是有什么急事呀?”
只听那人一边走一边答道:“唉,我家来了一封加急的信,说是家里出了大事,叫我赶紧回家。等我回来,咱们再好好聚聚!”众人听了,又纷纷劝他路上小心,可那人却并不站住,只是埋头继续赶路。
济公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思忖:“要把此人捉住,方能办好后面的事儿。”想到这儿,他不再犹豫,抬脚便追了上去。这一追,便一直出了关厢。
那汤二见有个和尚在后面紧追不舍,心中十分纳闷,不住地回头张望,眼神中满是疑惑。而济公呢,也不管汤二怎么看,只是紧紧地跟在后面。汤二见甩不掉这和尚,心中有些恼怒,索性将包裹放在地下,一屁股坐在包裹上,心里暗自嘀咕:“这个和尚,追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等他过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不一会儿,济公便来到了近前。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地下,扬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汤二。汤二被看得心里直发毛,一股怒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他大声喝道:“和尚,你瞧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长花!”
济公听了,哈哈一笑,那笑声爽朗而又响亮,他问道:“你姓什么?”
汤二没好气地答道:“我姓汤,你问我做什么?莫不是想讹我钱财?”
和尚笑着说:“你一说姓汤,我就知道你叫什么。”
汤二心中更气了,大声问道:“我叫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和尚慢悠悠地说道:“你叫汤油蜡。”
汤二听了,顿时勃然大怒,脸涨得通红,他大声吼道:“和尚你又不认识我,为何张嘴就跟我开玩笑?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这是何苦呢!”说罢,赌气拿起包袱,抬脚就走。
济公却不慌不忙,在后面紧紧追着。走了大概有一里之遥,济公在后面直唤:“汤油蜡,你等等我!”
汤二心中那个气呀,心想:“这个和尚真可气,我又不认识他,还一个劲儿地跟我开玩笑。”他越想越气,脚步也越发快了。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了一个热闹的镇市,有各种各样的买卖铺户,还有酒馆。酒馆里飘出阵阵酒香,混合着饭菜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汤二心中一动,暗自琢磨:“我进酒馆喝两壶酒躲躲他,大概这穷和尚没钱,等过去了我再走,省得他一直叫我汤油蜡,叫得我心烦。”想到这儿,他径直走进了酒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大声喊道:“伙计,你们这里都卖什么酒菜呀?”
伙计连忙跑过来,满脸堆笑地说道:“客官,我们这里有香醇的美酒,还有香喷喷的豆腐干,也卖饺子,别的就没有啦。要是您想吃菜,南隔壁有卖的,我借给您一个盘子,您自己去买就行。”
汤二拿了个盘子,对伙计说道:“伙计,你给我照应着包袱,可别弄丢了。”
伙计拍着胸脯保证道:“客官,您放心,不要紧的,您去买去罢。”
汤二拿着盘子,刚一出酒铺,就见济公一掀帘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酒铺。汤二心中好生后悔,暗暗埋怨自己:“我要是早知道和尚会来,我就不进这酒铺了。这下可好,躲也躲不掉了。”可自己已然拿了人家的盘子,又不好不喝,无奈之下,只好在隔壁买了一盘熟菜。
进酒铺一看,只见和尚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还把包袱坐在屁股底下。汤二心中又气又急,也不问和尚,直接对伙计说道:“我叫你看着包袱,哪里去了?”
伙计一看,和尚那里正坐着包袱呢,赶忙跑过去,对和尚说道:“和尚,你别坐着人家的包袱,给人家罢。”
和尚却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道:“包袱是他的就给他,我是才捡的,只当我又丢了。”
伙计心中暗自嘀咕:“跑我们屋里捡东西来了,这和尚可真有意思。”不过,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刻把包袱给了汤二。
汤二在和尚对面坐下,每人要了两壶酒。这时,伙计又过来问道:“二位客官,有汤面饺,你们吃不吃?”
和尚连忙说道:“吃得了。”
伙计下去不一会儿,便又回来了,说道:“汤面饺改好了,你们二位要多少?”
和尚问道:“热不热?”
伙计答道:“刚出笼,怎么不热。”
和尚却故意说道:“热,我怕烫了嘴,待凉再告诉我。”
汤二等得不耐烦了,说道:“给我来十个。”
和尚见汤二要了,也跟着说道:“我也要十个。”
伙计很快便端过来两屉饺子,每人一屉。汤二又要了醋蒜,正准备吃呢,却见和尚做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和尚把饺子掰开,往里面吐了一口痰,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放在嘴里嚼了吃了。
汤二一瞧,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差点没吐出来,他大声对伙计喊道:“伙计拿开罢,我呕心死。”
伙计也皱着眉头,对济公说道:“大师父你别闹脏,你这么吃,人家一呕心,都不用吃了。”
和尚却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就不那么吃了,叫他吃罢。”
汤二强忍着恶心,刚吃了一口饺子,和尚又做出一个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举动。只见他把草鞋脱下来,把热饺子搁在鞋里。那草鞋又脏又臭,热饺子一放进去,顿时冒出一股刺鼻的臭汗味,熏得人直皱眉。
汤二实在忍无可忍,赌气把筷子一摔,大声说道:“不吃了!”
和尚却把筷子也往桌上一摔,说道:“你不吃了,我还要吃呢。”
这时,跑堂的过来一算帐,说道:“你们二位,都是一百六十八文。”
汤二摸了摸怀里,带着还有六百多钱,刚要掏钱,却见和尚那边口中念念有词:“奄勒令赫!”然后伸手掏出有六百多钱。
汤二一瞧和尚掏出那串钱,心中一惊,暗自嘀咕:“是我的那串钱。”他急忙一摸怀中,果然没了。心中十分纳闷:“我腰里的钱,怎么会跑到和尚腰里去?”
他哼了一声,对和尚说道:“和尚钱可是我的,我不要了,你拿了去罢。”
和尚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能,钱是我捡的。方才我一进来,见钱在地下,我捡起来。是你的,给你,我不要。”说着,把钱拿了过去。
汤二把钱拿起来,心中对和尚的印象竟有了一丝改观,他说道:“和尚,你倒是好人,你要不闹脏,我真请你喝几壶酒。”
和尚笑着说:“我就不闹脏,你请我喝两壶。”
汤二也是个豪爽之人,说道:“那有何妨,我就请你喝。”
和尚又对伙计说道:“伙计,你给拿二十壶酒来。”
伙计很快便拿上酒来。汤二见和尚喝酒十分豪爽,一口就是一壶,吃饺子也是三个一口,两个一口。汤二一看,心想:“大概吃完了,得用多钱,给我六百,得拐回去一半去。”于是,他便对和尚说道:“和尚,我可没钱了,今天咱们别让,你吃你给,我吃我给,同桌吃饭,各自给钱。”
和尚却拍着胸脯说道:“你要小气,今天连你吃都是我给,我焉能扰你?我最实心的,我说我给你就别让。”
汤二倒觉着有些过意不去,说道:“还是我给罢。”
和尚却坚持道:“你给,你就给,我是实心的。”
汤二无奈,只好委委屈屈地打开包袱,把钱给了伙计。他心中十分生气,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顶,遇到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和尚。
而济公呢,却像没事人一样,扛起汤二的包袱就走。汤二见状,急忙喊道:“和尚你吃了我的两吊钱,你还要抢我的包袱?”
和尚却笑着解释道:“不是,人得有人心,我不能白吃你,我给你扛着好不好?”
汤二一想,和尚倒也有几分良心,便说道:“那好吧,就麻烦你了。”说着话,二人出了酒铺。
汤二往西走,和尚却往东走。汤二一回头,见和尚走的方向与自己相反,便问道:“和尚,你怎么往东走?”
和尚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东川的,你是西川的,我跟你往西做什么?”
汤二这才反应过来,说道:“你拿我的包袱给我。”
和尚却耍赖道:“你的包袱给我拿着。”
汤二见和尚如此不讲理,心中大怒,说道:“和尚,你要抢我?”
和尚却恶狠狠地说道:“不但抢你,还要打你。”说罢,用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啼啼呢叭噬眸,敕令赫?”
汤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打了一个冷战,就迷糊了。和尚趁机过去打了汤二一拳,这一拳可不轻,把汤二的鼻子打破了,鲜血直流。和尚却不管不顾,用包袱抹了一包袱血迹,然后带着汤二往城里走。
刚到关厢,有人认得汤二,便好奇地问道:“汤二哥,什么事?”
和尚却抢先说道:“你们少管,图财害命事。”
那人听了,吓得脸色苍白,也不敢再问了。和尚带着汤二,一路畅通无阻,一直来到昆山县。
到了县衙,和尚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口中还直嚷:“阴天大老爷,和尚冤枉!”
旁边有差人听了,连忙纠正道:“和尚别胡嚷,哪有明天大老爷?”
和尚却不管不顾,继续大声说道:“图财害命,人命案。”说着,便径直往里走,直到公堂。
此时,老爷已派人把赵氏等带下去。见来了一个穷和尚,扛着包袱,上面还有污血,又见汤二迷迷糊糊地来到公堂跪下。和尚一站,老爷皱了皱眉头,问道:“和尚,你见了本县,因何不跪?可有什么冤枉事?可有呈状?”
济公却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和尚只因在庙中,众僧人都欺负我,我师父见我可怜,便叫我化缘,单修一个庙。我把殿宇全都盖好了,正要开光,偏巧下了半个月的雨,那房子又不结实,一下子就都坍塌了。这下可好,又不能再化缘,我师父在这昆山县地面有两顷地,叫我卖了盖庙。我带着一个火工道,把地卖了,带着银子,走在半路,我那火工道他说要出恭,我和尚头里走。在三岔路等了有两个时辰,见这人他背着我的包袱来了,敢情他把我火工道图财害命了。”
老爷听了,把案桌一拍,大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因何你把火工道图财害命?”
汤二这才慢慢明白过来,一瞧这是公堂之上,心中又惊又怕,忙把自己方才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老爷又问和尚:“和尚,你这包袱是汤二的?”
济公笑着说:“我也不必跟他相争论,我和尚开个单子,他要说对了包袱的东西,我的单子不对,那是我诬告不实,老爷拿我治罪。如我的单子对了,他说不对,那是他图财害命。”
老爷一听,觉得有理,便叫和尚写。和尚拿起笔,不一会儿便写完了。呈给老爷一看,老爷不禁暗暗称赞,这字还写得很好呢。只见单子上写着:红绕两匹,白布两匹五尺,黄经一块,纹银二百两,大小三十七块,钱两吊,旧衣裳一身,鞋一双钉子十六个。
老爷一问汤二,没想到由此人身上又勾出谋夺家产,暗害贞节烈妇之事。要搭救赵氏玉贞,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