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明、孔贵、雷鸣、陈亮四位英雄将火扑灭后,复又回到西配房中。此时夜色已深,松涛阵阵,山风裹挟着松针的清香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明灭不定。杨明正欲开口,忽听得床下传来一阵细微的肠鸣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是谁在下面?”陈亮警觉地抽出腰间佩剑,剑尖微颤,映出寒星似的光。话音未落,华云龙已从床底狼狈钻出——他衣衫沾满尘土,发髻散乱,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汗渍,正是先前逃脱的淫贼华云龙。
“华云龙!”雷鸣一见此人,顿时目眦欲裂,手中钢刀“呛啷”出鞘,刀刃在烛火下泛起冷光。他大喝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今日定要取你狗命!”说罢便要扑将上去。
“雷二弟且慢!”杨明伸手拦住雷鸣,沉声道:“你我兄弟不可失了义气。”他转向华云龙,目光如电:“你且说说,为何深夜在此?”
华云龙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声泪俱下道:“小弟知罪!先前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如今我已醒悟,只求诸位兄长饶我性命!”说着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作势要自刎。
孔贵冷笑一声,拂尘轻摆道:“华贤弟这出苦肉计演得可妙?你当我们都忘了你在临安城做的恶事?采花杀人、盗取玉镯凤冠,哪一件不是伤天害理?”他话音未落,窗外忽起一阵阴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墙上的“四仙出洞”图在风中簌簌作响,画中仙人的衣袂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陈亮此时忽然想起日间济公的偈语,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却见华云龙膝行至杨明脚边,抱住他的袍角哀求道:“兄长若不信,我愿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说罢竟真的咬破指尖,在青砖上写下血书。
杨明望着那触目惊心的血字,长叹一声,亲手扶起华云龙道:“罢了,谁无过错?只要你真心悔改,我便信你。”他话音方落,窗外忽传来一声悠长的佛号,惊得众人齐齐转头——只见月光下,济公正倚在松树上,破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圣僧!”杨明惊喜交加,正要上前施礼,却见济公已飘然落至院中。他手中破蒲扇轻轻一摇,便有万千点松针化作细雨般落下,落在华云龙肩头时竟化作簌簌颤抖的萤火虫,在黑暗中明灭闪烁。
“华施主,”济公的声音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慈悲,“你可知这蓬莱观的来历?”他也不等华云龙回答,自顾自道:“当年赤脚大仙曾在此地修行,留下三件宝物——照妖镜、镇邪铃、降魔杵。如今照妖镜已碎,镇邪铃失传,唯有这降魔杵……”话音未落,他忽然指向西墙根那株老梅树,“可还记得那株梅树下埋着什么?”
华云龙闻言浑身剧震,忽然想起十年前初到蓬莱观时,曾见孔贵在梅树下埋过一个铁匣。当时他还笑说“这等宝贝怎不随身带着”,如今想来,那铁匣中装的竟是降魔杵?他正自惊疑,忽听得雷鸣低呼一声——原来陆通不知何时已站在梅树下,正用铁棍拨开积雪,露出下面青石板上刻着的八卦纹路。
“陆贤弟住手!”杨明急喝道,但已晚了。陆通铁棍刚触到石板,便见青光暴起,整座西配房忽然剧烈摇晃,屋顶瓦片簌簌坠落。孔贵脸色骤变,失声道:“不好!这是八门金锁阵!”话音未落,八道金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将众人困在阵中。
济公此时却仰头大笑,破蒲扇往空中一抛,竟化作一只金翅大鹏,振翅高飞时带起狂风,吹得金光四散。他伸手一招,金翅大鹏又化作蒲扇落回手中,而阵中已多出一柄古铜色杵杖,杵身刻满梵文,顶端镶嵌着一颗鸽蛋大的夜明珠,在黑暗中发出幽蓝光芒。
“降魔杵在此,”济公将杵杖递与杨明,“今日便用它来镇压邪祟。”他转身对华云龙道:“你可愿随我去赎罪?”华云龙此时已惊得说不出话,只知磕头如捣蒜。济公也不等他回答,伸手一抓便将他拎起,如老鹰捉小鸡般腾空而起,只留下一句“明日午时三刻,城隍庙前相见”在风中回荡。
待济公离去,杨明手持降魔杵细细端详,忽见杵身闪过一行小字:“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他心中一动,对众人道:“圣僧这是要我们明了大道真谛。”说罢将杵杖供在香案上,又命童子取来素酒,与孔贵、雷鸣、陈亮共饮。
三人饮酒间,陆通忽然指着窗外惊呼:“看!两个脑袋的乌鸦!”众人随他手指望去,却见月光下,两只乌鸦正并肩立在梅枝上,其中一只头顶竟生着两个肉瘤,远看仿佛有两个脑袋。孔贵见状大笑:“这哪里是乌鸦?分明是双头鹫,乃祥瑞之兆!”
正说话间,忽听得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杨明起身推窗,只见山风卷起松涛如浪,远处云海翻腾处隐约露出蓬莱仙境的轮廓。他忽然想起济公白日所说的“蓬莱不在远方,而在人心”,心中豁然开朗,对陆通道:“贤弟,你可愿随孔二哥在此学些本事?”
陆通挠头道:“这里有饭吃吗?”众人闻言大笑,孔贵拍着他肩膀道:“管保你吃个够!”陆通这才点头答应。杨明见状,心中欣慰,忽见窗外梅枝轻颤,落下一片花瓣,正落在香案上的降魔杵上。那花瓣遇杵即燃,化作一点幽蓝火焰,在风中摇曳不灭。
次日清晨,杨明四人辞别孔贵,下山时见山道旁野花盛开,露珠在花瓣上滚动如珍珠。陈亮忽然驻足道:“你们听,这风中似乎有铃声?”话音未落,果然有细碎铃声随风传来,忽东忽西,捉摸不定。雷鸣笑道:“定是圣僧在捉弄我们!”四人说说笑笑,不觉已至山脚。
此时日头刚上三竿,城隍庙前已围满百姓。杨明四人刚到,便见济公正与一个老衙役说话。那衙役见了杨明,忙上前施礼道:“杨大侠,可找到你了!知县大人有要事相商。”
杨明随衙役来到县衙,只见知县吴老爷正愁眉不展地踱步。见了杨明,他如见救星般拉住他手道:“杨壮士,你可来了!城南又发生命案,死者正是昨日提到的叶半仙!”
杨明闻言一惊,忙问详情。吴老爷道:“今日凌晨,樵夫在城南破庙发现叶半仙尸体,胸口插着那支失落的毒镖!”他话音未落,忽听得外面传来喧哗声,衙役来报:“华云龙在城门口闹事!”
杨明与雷鸣、陈亮对视一眼,立刻赶往城门。只见华云龙正与守城兵士争执,他衣衫褴褛,脸上带着决绝之色。见了杨明,他忽然跪下道:“兄长,我愿去自首!”
杨明正要开口,忽听得济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急,先看他的心。”他抬头望去,只见济公正站在城楼顶上,破蒲扇指着华云龙心口。华云龙忽然撕开衣襟,露出胸膛——只见他心口处竟纹着一幅“精忠报国”四字,字迹苍劲有力,显然是早年间所纹。
“这是……”杨明惊讶道。华云龙苦笑道:“这是我当年投军时所纹,后来误入歧途,便用纱布遮住。如今想来,倒像是自欺欺人。”说罢他忽然拔出腰间短刀,竟要往心口刺去。
杨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沉声道:“死容易,活着难。你可愿随我重新做人?”华云龙闻言泪如雨下,重重叩首道:“愿随兄长!”
此时济公飘然而下,将一粒丹药塞入华云龙口中,道:“此乃洗心丹,可去你戾气。”华云龙吞下丹药,只觉一股清气直冲天灵,多年来郁结的戾气竟渐渐消散。
杨明见状,对雷鸣、陈亮道:“咱们且去城南破庙查案。”三人来到破庙,只见叶半仙尸体横陈殿中,胸口插着那支毒镖,镖身刻着“华云龙”三字。陈亮仔细查看,忽见尸体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指着香案下的暗格。
雷鸣拨开香案,果然见暗格中藏着半本账册,上面记着近年来失窃的珍宝去向。最后一页写着:“今夜子时,城西土地庙交易。”杨明合上账册,对众人道:“咱们今夜便去会会这伙盗贼!”
是夜,月黑风高。杨明四人埋伏在土地庙周围,忽听得远处传来脚步声。借着月光一看,竟是那日在茶馆提到的吴老爷!他身后跟着两个衙役,手中抬着个大箱,箱中竟全是失窃的珍宝。
“吴老爷!”杨明现身喝道。吴老爷一见杨明,顿时脸色惨白,颤声道:“杨、杨壮士……”他话音未落,忽听得破空之声,一支毒镖直取杨明咽喉。杨明侧身避过,却见华云龙已挺身挡在面前,那镖正打在他左臂。
“华贤弟!”杨明惊呼。华云龙却笑道:“这镖伤不了我。”说着运起金钟罩,毒镖竟弹了出去,正中吴老爷发髻。吴老爷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道:“我招!我招!是知府大人逼我做的!”
原来知府大人暗中与盗贼勾结,借破案之名中饱私囊。吴老爷若不从,便要被革职查办。杨明闻言长叹,对陈亮道:“老三,你速去请济公来。”陈亮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见济公摇摇晃晃而来,身后跟着陆通。
“圣僧,”杨明上前施礼,“此事该如何处置?”济公微微一笑,伸手一指吴老爷心口,道:“你且看看自己的心。”吴老爷只觉心口一热,竟浮现出自己贪墨的种种劣迹,顿时羞愧难当,跪地痛哭。
济公又转向知府道:“你可知罪?”知府此时已吓得瘫软在地,连连叩首道:“知罪!知罪!”济公也不多言,只将蒲扇轻轻一挥,便见一阵金光闪过,知府与吴老爷竟双双昏迷过去。
“明日自会有人来审,”济公对杨明道,“你们且随我去城隍庙。”众人随他来到城隍庙,只见香案上供着个木匣,匣中正是失窃的玉镯凤冠。济公指着玉镯道:“此物原是前朝公主的陪嫁,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杨明正要开口,忽听得外面传来马蹄声。众人出庙一看,竟是陆阳山莲花岛的花面如来法洪,带着十几个镖师押着货物而来。见了杨明,法洪大喜道:“可找到你了!这是陆通贤弟托我带来的信物。”说罢递过一个锦盒,盒中正是陆通亲笔所写的书信,字迹虽拙朴却满含真情。
杨明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杨大哥,我在蓬莱观学得《黄庭经》三卷,又跟孔二哥学了岐黄之术。昨日还替山下的王婆婆治好了眼疾,她硬要塞给我一筐山核桃……”信未看完,杨明已眼眶湿润,抬头望向远处的蓬莱山,只见晨雾初散,山色空蒙,真如仙境一般。
此时济公忽然开口道:“时候到了。”他伸手一指天空,只见东方既白,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将天边云彩染成金色。杨明忽然明白,所谓蓬莱仙境,不在远方,而在眼前——只要心存善念,处处皆是蓬莱。
“圣僧,”杨明转身施礼,“弟子愿随你云游四方,普渡众生。”济公却摇头笑道:“你自有你的去处。”说着将蒲扇抛向空中,化作一只白鹤,驮着济公渐飞渐远,只留下一阵悠长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杨明望着济公远去的方向,心中忽然响起济公昨日说的话:“大道无形,生育天地。”他转身对雷鸣、陈亮、华云龙道:“咱们也该上路了。”四人并肩而行,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拉长,与远处的蓬莱山融为一体。
此时,陆通忽然指着天空惊呼:“看!两个脑袋的乌鸦!”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两只乌鸦正振翅高飞,头顶的肉瘤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孔贵见状大笑:“这哪里是乌鸦?分明是双头鹫,乃祥瑞之兆!”
众人闻言皆笑,笑声在山间回荡,惊起一片飞鸟。杨明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恩怨情仇、是非对错,都在这笑声中渐渐淡去,留下的唯有那颗赤子之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远处,蓬莱观的钟声悠悠响起,穿透了晨雾,也穿透了时光。这钟声里,有往事的回响,有未来的希望,更有那历经沧桑却始终不变的江湖情义。而杨明知道,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