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贴着云絮掠过天际时,克里·海瑞侯爵的指尖始终抵在舷窗上。窗外的蓝星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姿态铺展——不是帝国星图上标注的未开化蛮荒星球,而是被深浅不一的绿拥抱着,连气流里都飘着草木与水汽混合的清甜。
莱尔克握着操纵杆,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柔和:第一站是大疆市,八年前这里还是片能烤熟机甲外壳的荒漠。
悬浮车降落在一片香樟林边缘时,克里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脚下是覆着青苔的石板路,头顶的树冠交织成绿穹,阳光透过叶隙洒下金斑,落在不远处一片开阔的草坪上。草坪中央,十几个天樽星人正围坐成圈,他们身后的蝉翼在阳光下流转着虹彩,像缀满了碎钻的轻纱,轻轻扇动时带起细碎的风,吹得旁边蓝星孩子手里的泡泡液飘出一串透明的光球。
那是天樽星的翼族。克里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的母星还未恢复生态,所有族人选择留在蓝星,大疆市的森林是他们最喜欢的定居点。
克里眯起眼,看见一个扎着双辫的蓝星小姑娘,举着全息相机跑到一个天樽星青年面前。青年有着银灰色的长发,蝉翼边缘泛着淡淡的紫,他微微弯腰,配合地对着镜头扬起笑,翅膀轻颤着,带起的风把小姑娘的刘海吹得翘了起来。
周围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几个蓝星人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着什么——克里能听懂零星的联邦通用语,似乎是在请教天樽星的传统歌谣。
更远处,两个天樽星孩子正和蓝星少年们玩一种抛接光球的游戏。天樽星孩子的翅膀扇得飞快,像两只灵活的雨燕,总能在光球落地前用翼尖轻轻一挑,把球送回对方手里。
一个穿背带裤的蓝星小男孩跑得太急,差点撞到一个天樽星老人,老人及时展开翅膀护住他,蝉翼的薄膜薄得几乎透明,能看见里面细密的纹路。男孩仰起头,好奇地伸出小手,指尖在离翅膀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住,忽然红了脸,飞快地缩回去,对着老人鞠了一躬。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怕碰碎了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克里的喉结动了动。在海瑞恩帝国,不同种族的接触永远带着戒备——贵族对附属种族的颐指气使,士兵对异族俘虏的粗暴呵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没有等级,没有隔阂,只是纯粹的好奇与尊重,像溪流汇入江海般自然。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曾亲眼看着父亲下令烧毁一个异族部落的聚居地,只因为他们的羽翼太过碍眼。
悬浮车驶入大京市时,暮色正为这座城市镀上一层暖金。不同于大疆市的静谧,这里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全息广告牌映着流光,却没有帝国首都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莱尔克把车停在一条小吃街旁,笑着指向前方:去尝尝这里的夜市,能见到至少七个文明的人。
克里跟着他们走进人流,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目光。
街角的早餐摊前,一个长着四手四脚的巴纳德商人正和蓝星摊主讨价还价,四只手臂随着语气上下摆动,摊主笑得直拍他的胳膊,最后多送了他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旁边的写字楼门口,几个穿着西装的蓝星职员正和满头银发的拳术师文明战士道别,其中一个战士的拳套上还沾着咖啡渍,显然是刚才碰洒了对方的杯子,却没人露出恼怒的神色;更远处的公园里,一位蓝星女孩正给一个长着虫尾的六合星烁虫族姑娘梳头发,姑娘的鳞片在路灯下闪着珍珠光,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女孩时不时抬手擦掉姑娘脸颊上的冰淇淋渍。
他们走进一家开在老巷子里的面馆,老板是个蓝星大叔,正用带着方言的通用语招呼客人。克里对面坐着一个来自赛普特文明的年轻人——赛普特人曾是海瑞恩的战俘,此刻却正和一个蓝星程序员抢最后一碟泡菜,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程序员说:你们赛普特的新历法程序还得改改,昨天差点让我错过女儿的家长会。赛普特青年挑眉:那是你们蓝星的时区计算太麻烦,有本事来我们母星,一天只有十八个小时。
面端上来时,热气氤氲了克里的眼镜片。他看着邻桌,一个天樽星翼族正和蓝星同事分享一份甜点,翼族小心翼翼地用翼尖夹起叉子,同事笑着帮他扶了扶;吧台前,莱尔克正和一个长着六只眼睛的星际商人聊得投机,手里还拿着对方递来的外星水果。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和举手投足间的熟稔。就像这些来自不同星系、长着不同模样的人,本就该这样坐在一起,分享一碗热汤,吐槽工作的烦恼,讨论明天的天气。
克里低头喝了一口面汤,温热的暖流滑过喉咙时,他忽然想起帝国皇宫里那道长长的餐桌——贵族们隔着镀金的餐盘相望,每个人的笑容里都藏着算计,连刀叉碰撞的声音都带着试探。
这里的人...好像不知道两个字怎么写。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克里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夜色里的大京市灯火璀璨,不同文明的身影在光流里交织成河。他们说,克里斯的声音带着笑意,宇宙太大了,能遇见就该珍惜,哪有功夫互相敌视。
克里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那个正帮蓝星环卫工捡拾垃圾的天樽星人,他的蝉翼在路灯下泛着温柔的光,像一片会飞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