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走进县衙大堂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张地图。纸边已经磨得起毛,上面的标记从炮火点变成了街巷划分线。他没看任何人,直接走到主位前,把地图摊在桌上,用砚台压住一角。
堂下站着十几个穿长衫的人,有的低头搓手,有的眼神飘忽。他们是原来管事的文书、税吏、账房,没人敢开口。
林青抬头扫了一圈,“人都到齐了?”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老头往前半步,“回长官,该来的都在。”
“好。”林青从怀里掏出一份油印纸,“从今天起,云州城废除人头税、劳役税、过路厘金。所有商户按营业额分级缴税,农户按田亩实数计征,多报少报都查。”
底下嗡地一声。
“这……这不合规矩啊!”一个穿灰袍的中年男人站出来,“历来都是定额摊派,哪有挨家挨户量地收税的道理?”
林青看着他,“那你来说说,去年城里最穷的三户人家,交了多少税?”
那人一愣,“这个……属下不知。”
“我知道。”林青声音不高,“东街李寡妇,种了半亩菜地,交了八块银元。西巷老周,拉黄包车养四个孩子,被收了六块。他们连饭都吃不上,你还跟我说‘规矩’?”
没人说话了。
林青继续说:“愿意留下的,现在登记名字,明天开始跟着工作组走街入户。不想干的,去后勤领三个月薪俸,回家另谋出路。现在,选吧。”
过了两分钟,眼镜老头颤巍巍写下第一个名字。接着陆陆续续有人上前。最后只有三个转身走了。
散会后,小雨拿着一叠新印的传单进来,“学校的事安排好了。祠堂打扫出来了,课桌是百姓自己送来的,黑板用木板刷墨汁凑合。就差老师。”
林青点头,“招识字的年轻人,军里出工资。第一堂课我来上。”
第二天清晨,临时学堂门口挤满了人。不光是孩子,还有不少大人蹲在窗外听。
林青站在讲台上,面前是一群七八岁的男孩女孩。有几个女孩低着头,手绞着衣角。
他开口就说:“今天讲一句话——人人该读书。”
台下安静。
“有人说女子不用识字,操持家务就行。那我问你们,做饭要记菜谱,管账要算数目,生病要看药方,哪样离得开字?谁生下来就会?”
有个白胡子老秀才坐在后排,哼了一声,“荒唐!女子无才便是德!”
林青看向他,“您读过《论语》吧?‘有教无类’这四个字认不认得?孔子收学生分男女吗?分贫富吗?”
老秀才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林青转回头,“从今天起,女孩和男孩一样上学。课本免费发,中午加一顿粥。谁家不让女儿来,我们上门劝。劝不动,就帮她家挑水劈柴,直到同意为止。”
最后一句话说完,教室里响起掌声。小雨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课本,眼睛有点湿。
可没过三天,米价突然涨到两毛五一斗。
林青听到消息时,正带着人在南市查旧粮仓。他让人打开军需库,调出五百担陈米,贴出告示:一斗一毛,凭户口本限购五斗。
告示贴出去不到一个时辰,队伍就排到了街口。
更关键的是,林青让小雨组织妇女儿童优先买。每个领米的人都要登记名字,盖手印。
当天下午,几个大地主坐不住了。他们囤的米卖不出去,反而被百姓骂“发国难财”。
第四天早上,米价回落到一毛二。
风波还没完。县丞联合几个残余官吏写了联名信,送到上级行署,说林青“擅自施政,扰乱纲常”,要求派员调查。
林青看了信,没发火,也没压下去。
他在城中心搭了个台子,挂上横幅:**云州新政听证会**。
通知下发到每条街:农民、工人、店老板、手艺人,每户派一人参会,提意见,问问题。
开会那天,台下坐了两百多人。
有人问:“以后种多少地收多少钱,会不会变?”
林青答:“每年公示一次,大家看了没意见就照办。有意见当场提。”
有人问:“商户评级谁说了算?会不会偏心?”
“营业额你自己报,邻居监督,税务组抽查。造假三次,取消减税资格。”
最后轮到县丞发言。他站起来说:“您这不是搞民粹吗?地方治理岂能由百姓做主?”
林青反问:“那你说,谁该做主?是你,还是那些逃税十年的乡绅?”
人群哗然。
林青站起来,“今天投票。赞成每季度开一次民议大会的,请举手。”
全场几乎全举了。
县丞脸色铁青,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七天后,联名信撤回。几个带头反对的官吏悄悄辞了职。
又过了十天,新学堂正式挂牌。孩子们搬着自家的小板凳来上课,没有课本的先抄写。
林青去视察那天,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写的是“人”“口”“手”。
他站了一会儿,没打扰。
回到县衙,桌上放着一份报表:税收完成率百分之六十八,超过预期;入学儿童总数一千二百七十三人,其中女孩四百零六。
小雨进来汇报,“百姓编了顺口溜,街上小孩都在唱。”
“唱什么?”
“林青来了,灯亮了;娃娃上学,米不贵了。”
林青笑了笑,拿起笔继续批文件。
傍晚,有人送来一张条子,说是北门守卫截下来的,藏在卖菜篮子里。
林青打开一看,是张草图,画的是城防布防点,标注清晰,笔迹工整。
他盯着看了很久,把纸翻过来,在背面写了一行字:**明晚亥时,西巷第三户,敲门三下**。
然后叫来通讯员,“把这个交给赵刚,让他亲自布置。”
通讯员接过纸条要走,林青又喊住他。
“等等。”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铅笔,放在纸条上面。